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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断翅的蝴蝶》 ...

  •   70 《断翅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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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生无缘
      今生又浅浅
      断翅蝴蝶
      飞上不天”
      ——黄小茂作词,丁薇演唱

      “你这个四叶草吊坠,哪里来的?”
      我全身的血瞬间冷却了一般,所有的动作都立时停了下来,手里攥着那个吊坠,于是我的手与雯雯的脖子之间,就形成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姿势,雯雯也愣住了,眼睛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被我攥在手里的吊坠,一脸的疑惑:
      “你说这个吊坠吗?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啊,我平常也不怎么戴的,就是今天觉得它跟我这件白衬衫还挺配的,就心血来潮地戴上了。这吊坠咋了?你也有啊?”

      不光是这个吊坠,连绑着吊坠的黑绳也显得如此似曾相识,尽管那绳黑的都有些发白发灰了,很显然也有些年头了。我又问:
      “你妈妈留给你的,那你妈妈有跟你说过这个吊坠哪里来的吗?”
      雯雯干脆把吊坠从脖子上摘了下来,递到了我手上,虽然显然很是疑惑,还是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哦,我也问过我妈一次,说这吊坠一看就是好多年前的物件了,也不值什么钱,她怎么还老留着啊,我妈就说,那个吊坠是她很珍惜的一个人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我想,应该是她某任前男友留给她的纪念吧,虽然不值什么钱,但造型还挺好看的,你说那个叫四叶草么?对,我妈好像也说过它叫四叶草,这三叶草还蛮常见的,四叶草还真不多见,所以,我也就一直留着了啊。”
      “这三叶草还蛮常见的,四叶草还真不多见”,听到这句,我顿时感觉有个名字就快要堵到我嗓子眼上了,憋得我的脸都红胀起来了,身上刚冷却的血似乎又沸腾了起来,我感觉嘴巴好干,却一顺手把刚搬脱掉的T恤拣起来穿上了,雯雯脸上的疑惑就更深了,语带迟滞地问我: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点不敢看她了,就问了一句:“你妈妈是哪里人?现在在哪里呢?”
      “我妈妈是湖北人,后来去了曼谷,一直在那边生活。”雯雯的语气和神色也都暗淡了下来,“但是,她在我回国前已经去世了,所以我才从曼谷回来,在国内上完了高中,然后就来北京上学了。”
      “那,你妈妈的名字,是叫汪旻么?”

      “你怎么知道我妈的名字?”
      这下轮到雯雯目瞪口呆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吊坠,仿佛全都明白了的样子:
      “莫非,这吊坠……是你送给我妈妈的?”

      慌张,羞愧,惊惧,后悔……我就感觉这一波一波的情绪,像无数的支流找到了入海口一样,你先我后地在我脑壳里交汇了起来,又从脑壳里开始奔涌,仿佛要在我的身体里找到各自的安居之所,却俱又都摸门不着。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赶紧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雯雯,研究着她的眉眼,她的口鼻,她的五官,她的脸型,直到把她都看毛了,而看毛之前,她的脸上分明是有些兴奋异常的,她嘴里还分明喊了一句:“唉呀妈呀,莫非你是我妈的前男友?”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觉得在对面这姑娘的脸上,旻的脸,那张十几年不曾再见过的脸,那张在武汉公交车上吟吟笑意的脸,那张在西单街头惊喜万分的脸,那张在劲松小屋灯光里昏昏黄黄的脸,那张在曼谷车河里倏忽闪过的脸,瞬间在眼前这张脸上层层叠叠,时而清晰,时而恍惚,一层嵌在一层里,一层又要从一层里跳将出来,刺激的我眼睛不知道是模糊了还是湿润了,我只听见我低低地问了一声:
      “你妈妈,是怎么去世的?”

      “癌症,肝癌。你肯定也想知道,我妈妈是怎么到泰国的吧?”雯雯显然是明白了些什么,也把衬衫从地上拣起穿好,钮扣也都一颗一颗扣整齐了,“小时候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奇怪怎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只有妈妈,问妈妈她也只说我爸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了,直到到了上初中的时候,才偶然从妈妈酒吧的同事里听说,妈妈当年在国内跟了一个有妇之夫,在他公司上班,后来被他老婆发现了,从深圳追到了北京,愣是把我妈给赶走了,那男的当时还算有些良心,悄悄安排我妈去了曼谷,但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妈妈到了曼谷,就在那男的介绍的酒吧上班,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妈妈还是决定把我生了下来,并在曼谷踏实定居下来了,你既然认识我妈,就知道她那人挺要强也挺能折腾的,为人处事也是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带着我在曼谷,也过的有声有色的,却也是老天不肯放过她,在我初中毕业那年,查出了肝癌,也没扛太久,就走了。也可能是她那些年在曼谷一个人带着我,太拼了,而且酒吧那种环境,干的是晨昏颠倒的活,身体早都毁的乱七八糟的了。她一去世,我一个人在曼谷也是没人管了,后来就联系了湖北老家的亲戚,亲戚好歹是愿意收留了我又念完高中,我的成绩也就那么回事,毕业时也考不上什么正经大学,就在昌平找了个愿意收我的学校好歹拿个文凭吧,能靠自己生活就行。”
      “那,你没想过去找你在深圳的那个父亲么?”
      “父亲?”雯雯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那个人,自打我妈到了曼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且,他是不是我父亲,也说不定呢,我后来曾经问过我妈,我爸是不是在深圳,我妈就甩给我一句:你没有父亲,就再不肯理我了。所以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就跟着我妈的姓,她叫汪旻,我叫汪雯,我妈后来告诉我,生我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很慌乱的,好长时间我连个名字都没有,后来需要给我上户籍,必须得起个名字,就想起生我那天下着雨,她叫旻,日字下面一个文,我就叫了雯,雨字下面一个文。关于我的身世,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那你妈妈后来在曼谷没有想过再找个人嫁了吗?”
      “没有。”雯雯很斩钉截铁地说,“我印象中,从小到大,我妈身边围着她转的男人倒是从来都没断过,你也知道,酒吧这种地方,本来男的来的就多,我妈又长的那样,认识个人很容易的,后来也曾跟一个泰国人比较长时间地在一起,但终归也还是没有嫁给他,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人家不肯娶呢还是她不想嫁,那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嫁不嫁的,就那么回事吧。我妈这个人,在把握男人方面,一直也都挺失败的,人家还老说她一直都挺乱的,所以,我是不是深圳那个男的生的,估计她也未必真的确定,所以我即使知道那人是谁,也未必有充足的理由去找人家。”
      说到这里,雯雯苦笑了一笑:“也无所谓了,我妈不想提,我就更没必要提了,要是真有一个你从来没见过甚至从来没听说过的人突然站我面前说他是我爸,我还真接受不来。当然,除非丫是一个亿万富翁,有巨额财产等着我去继承,那我就毫不犹豫了!”
      说着说着,她刚才还忧思深沉的样子,忽然就又堆出一脸奸笑:
      “那,你跟我妈,又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我又该怎么能表述这是怎么回事么?
      我只觉得身上有一些冷了,刚才冰箱里取出的冰球在玻璃杯子里已经化成水了,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喝不出是那些酒化成了水还是水里加了酒的味道了,我不知道要从嘴里先挤出什么样的字眼来形容那个我一直没找到却再也找不到的人,我看了看窗外,夜色正浓,四环路上,对面楼上,百子湾路上,处处闪烁着明明暗暗成片成串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紫的白的光亮,或静止或流动的,那都是明明白白的正闪着的光亮啊,而我的眼睛,却穿过了这成片成串静止的流动的光亮,穿到了那夜色的最深最远处,真真切切地感到在那最深最远的夜色深处,那盏我多年都不曾注视过的灯,我以为会永远立在那里的一盏灯,突然被人端了出来,却转身摁住了开关,掐断了电线,摔碎了灯泡,永远地,熄灭了。
      耳朵里还有些音乐,对了,是雯雯让我放的香港的粤语老歌。我想起了什么似的,于是站起来走到电脑前,在歌单里找,找到了,邝美云的《再坐一会》:
      情到此心中终于都清楚
      懒讲分手可相会
      无言望已冷也已碎的烟灰比你我更加攰
      谁人在戏里对白语气极平淡
      再礼貌地碰杯如何共你再说爱说恨
      何妨留待午夜独梦回

      何妨留待午夜独梦回,而我,还没能入梦呢。
      “这是我跟你妈妈最后在一起时听过的一首歌。”
      我终于还是找到了一些思绪,也感觉有些话真的想说。我干脆就从那年元旦前一天的公交车开始说起,说到我正炒着的香干,说到她留给我的纸条,说到西单路口,说到方庄家乐福,说到秀园车站,说到那瓶红酒,说到邝美云的《再坐一会》,然后,然后我就发现,也就一首歌的时间,我竟然已经,没的可说了……
      我只能坐在那里,“再坐一会,但愿能再坐一会”,我想,我可能需要再坐一会儿,才能知道,关于旻,关于这些年,我还能再说些什么。

      但雯雯说,她显然不适合再坐下去了。她瞬间无比清醒地穿好了衣服,拿出自己的手机,叫了网约车,她说:
      “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我觉得,你可能需要自己一个人坐会儿。我叫的车到了,那,我先走了啊。”

      然后,她就又这样一阵烟似的消失不见了。
      我也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那里,脑海里很多事情,却也不知该认真地先去想哪件事情。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坐了多久了,直到,我又收到雯雯发来的一条微信:
      妈呀,我刚想到一件事,你不会就是我亲爸爸吧???????哎呀妈呀,那可太可怕啦啦啦拉啦……(后面一串捂脸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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