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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跳的回响 ...

  •   喷泉池房间的短暂宁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假象。阿阮依旧昏迷,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陈伯忧心忡忡地用湿润的布条擦拭她的额头,老矿奴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雷子靠着冰冷的池壁,闭着眼,但紧锁的眉头和不时敲击骨镐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焦躁。白声坐在离所有人稍远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目光落在对面墙壁剥落的壁画上,看似专注,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王云起肋下那重新包扎过、却依旧渗着暗红的伤口。
      王云起靠着干涸的喷泉池边缘,闭目养神。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和伤口的持续钝痛侵蚀着他的意志,但他强大的精神依旧如同绷紧的弓弦,警惕着每一丝风吹草动。庄园的腐臭中,似乎混杂了一丝新的、更甜腻的腥气……
      突然!
      “唔…”昏迷中的阿阮发出极其微弱的呻吟,小小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几乎同时,王云起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房间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门!
      “来了!”他低喝出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话音未落!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骨骼被强行挤压摩擦的声音,从木门后面传来!紧接着,木门开始剧烈地震颤,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门上那些雕刻的花纹,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痛苦哀嚎的人脸!
      “操!”雷子瞬间弹起,抓起骨镐,脸色铁青。
      陈伯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抽搐的阿阮。
      白声也猛地站起,冰冷的脸上血色尽褪,下意识地向王云起的方向靠拢。
      “门挡不住!找别的出路!”王云起强忍剧痛站直身体,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房间。喷泉池!他猛地看向干涸的池底!
      “池底!有缝隙!”白声几乎和王云起同时喊出!他指向池底一角堆积的黑色苔藓下,一道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向下延伸的裂缝!裂缝深处,隐约有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庄园腐朽光线的**幽蓝荧光**透出!
      来不及犹豫了!
      木门在一声令人心悸的爆裂声中,被硬生生撞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无数惨白的、由碎骨和腐肉拼凑而成的、形态扭曲的“骨肉傀儡”,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水,嘶吼着涌了进来!它们空洞的眼窝燃烧着幽绿的魂火,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雷子!开路!进裂缝!”王云起怒吼,同时一把抄起陈伯背上的阿阮,塞到陈伯怀里,“陈伯抱紧阿阮!跟上雷子!”
      “白声!跟我断后!”他猛地转身,骨刀横在身前,染血的身影如同一道绝望的堤坝,挡在汹涌而来的骨肉洪流与狭窄的裂缝之间!
      白声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看着那潮水般涌来的恐怖怪物,无边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想尖叫,想逃跑!但王云起那声“跟我断后”如同惊雷炸响!那染血的背影,那决绝的姿态,像磁石般吸住了他几乎崩溃的意志!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白声几乎是扑到了王云起身后,手中的骨锥(从矿道带出)胡乱地指向涌来的怪物,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快…快走啊!”
      雷子已经怒吼着用骨镐劈开裂缝口堆积的苔藓和碎石,率先钻了进去。陈伯抱着阿阮,连滚爬爬地紧跟其后。
      骨肉傀儡的先锋已经冲到眼前!惨白的骨爪带着腥风抓向王云起!
      王云起眼神冰冷如铁,骨刀精准地格开骨爪,反手一削,一个傀儡的头颅应声而飞!但更多的傀儡涌了上来!狭窄的空间限制了它们的数量,却也让他们避无可避!
      “低头!”王云起厉喝!
      白声下意识地猛地弯腰!一道凌厉的刀风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将一只从侧面扑来的傀儡劈成两半!腐臭的汁液溅了白声一身!
      “呃!”王云起闷哼一声,肋下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剧痛让他动作一滞!一只骨爪趁机狠狠抓向他的后背!
      “小心!”白声想都没想,几乎是本能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开了王云起!
      噗嗤!
      骨爪擦着白声的肩膀掠过,带起一溜血花!尖锐的疼痛让白声眼前一黑!
      “白声!”王云起瞳孔骤缩!他看到白声肩头瞬间涌出的鲜血,一股从未有过的、如同岩浆般炽烈的情感猛地冲垮了他特警的冷静堤坝!那不仅仅是保护欲,不仅仅是责任!是恐惧!是看到重要之物即将损毁的、撕心裂肺般的恐惧!是……占有欲?
      他一把揽住因疼痛而踉跄的白声,手臂如同铁箍般将他紧紧护在怀里!两人的身体在狭窄的空间里瞬间紧贴!王云起能清晰地感受到白声身体的颤抖、冰凉的温度,以及那属于他独有的、混合着血腥与一丝冷冽体香的奇异气息!而白声的脸颊,因为撞击,正紧紧贴在他染血的、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咚!咚!咚!
      白声的耳朵紧贴着王云起的胸口,那强健、有力、如同战鼓般急促的心跳声,透过温热的胸膛和薄薄的衣料,毫无保留地、震耳欲聋地传入他的耳中!这心跳,如此陌生,如此鲜活,如此……灼热!与这冰冷绝望的死亡之地形成了撕裂般的反差!
      白声懵了。肩膀的疼痛仿佛消失了。他僵在王云起怀里,大脑一片空白。那狂野的心跳声,像重锤,狠狠砸在他封闭的心门上!他不是原来的王云起……他此刻的心跳……是为了谁?为了保护他白声吗?
      王云起也愣住了。怀中温软而颤抖的身体,紧贴脸颊的冰凉发丝,还有那近在咫尺的、因疼痛和惊吓而微微张开的、如同花瓣般的唇……一股强烈的、陌生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不是欲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想要将这个人彻底纳入羽翼之下,不容任何人伤害的冲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对白声,早已超出了特警保护人质的责任范畴。
      “发什么呆!快走!”雷子焦急的吼声从裂缝深处传来,打破了这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凝滞!
      王云起猛地回神!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但那眼底深处,却多了一抹化不开的深沉。他不再犹豫,半抱半拖着还处于呆滞状态的白声,猛地将他推向裂缝入口:“进去!”
      白声几乎是跌进了裂缝。王云起紧随其后,在最后一个骨肉傀儡扑到裂缝口的瞬间,反手一刀削断支撑裂缝边缘的一块松动岩石!
      轰隆!
      碎石落下,暂时堵住了裂缝入口,也隔绝了外面令人牙酸的嘶吼和撞击声。
      裂缝内是一条倾斜向下、极其狭窄潮湿的天然岩洞。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郁的水汽和一种奇异的矿石气息。洞壁上零星镶嵌着一些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矿石,勉强照亮前路。脚下湿滑,布满了苔藓。
      “都没事吧?”雷子在前方喘着粗气问道,他正扶着惊魂未定的陈伯。
      “阿阮…阿阮好像更烫了…”陈伯的声音带着哭腔。
      王云起迅速检查了一下白声肩头的伤口,不算太深,但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撕下自己仅剩的干净布条,手法依旧利落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给白声进行简单的包扎。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白声细腻冰凉的肌肤,两人身体都是一僵。
      “我…我自己来!”白声猛地抽回手臂,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脸颊在幽蓝微光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不敢看王云起的眼睛,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王云起沉默地收回手,没有坚持,只是将布条塞给他,声音低沉:“小心感染。”他转身去看阿阮的情况,但白声能感觉到,那道深沉的目光,似乎总有一缕落在自己身上。
      队伍在狭窄湿滑的岩洞中艰难前行。压抑、伤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笼罩着众人。幽蓝的矿石光芒在湿漉漉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鬼魅。
      雷子拖着伤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冰冷的岩壁,潮湿的空气,脚下湿滑的触感……这一切,都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最痛苦的记忆匣子。
      记忆中的洞穴,也是这般冰冷潮湿,充满绝望。
      那是在他被卖到黑沼狱之前,在一个更小、更残酷的矿场。他那时更小,更瘦弱,像只随时会被碾死的蚂蚁。鞭打、饥饿、同伴的欺凌是家常便饭。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叫陈兴。不是他的亲哥哥,只是矿场里另一个同样命如草芥的奴隶。陈兴比他大几岁,体格健壮些,沉默寡言,眼神却像岩石一样坚定。
      “小子,骨头挺硬。”那是陈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在他又一次被打得半死却倔强地不肯求饶时。陈兴把他拖回那个冰冷的、属于最低等奴隶的洞穴,用自己省下的半块发霉的干饼和收集的草药救了他。
      从此,雷子身后多了一个沉默的影子。陈兴教他如何在鞭子落下时卸力,教他如何辨识哪些石头下面可能有水源,教他如何在监工眼皮底下藏起一小块矿石换取食物。陈兴话不多,但那双沉稳的眼睛和偶尔落在他头顶的、带着粗茧却温暖的手掌,成了雷子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哥…”雷子记得自己曾偷偷这样叫过,声音小得像蚊子。陈兴当时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揉了揉他的刺猬头,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没说话,但雷子觉得,那就是默认。
      直到那一天。矿场深处,他们发现了一小片纯度极高的源晶矿脉。贪婪的监工想独吞功劳,诬陷他们偷窃,要当众处决他们杀鸡儆猴。陈兴像疯了一样反抗,用身体死死护住被吓傻的雷子。监工恼羞成怒,挥起淬毒的骨鞭狠狠抽向雷子!
      是陈兴!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雷子推开!淬毒的骨鞭狠狠抽在了陈兴的背上!刺耳的皮开肉绽声和骨骼碎裂声同时响起!
      “哥——!”雷子目眦欲裂!
      陈兴口喷鲜血,却用最后的力气对他嘶吼:“跑!跳下去!别回头!”他指向矿洞深处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寒气的废弃竖井!
      雷子看着陈兴被监工狞笑着踩在脚下,看着那淬毒的鞭子再次举起,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他像野兽般嚎叫着冲向监工,却被陈兴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脚踹开!
      “走啊——!”陈兴的嘶吼带着血沫。
      雷子泪流满面,看着陈兴决绝的眼神,最终一咬牙,带着无尽的绝望和仇恨,纵身跳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竖井!冰冷刺骨的寒风和急速的下坠感吞噬了他,陈兴最后那染血的、决绝的面容,成了他意识消失前最后的画面。
      “滴答……”岩洞顶冰冷的水滴落在雷子颈间,将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刻骨的痛苦和仇恨。陈兴…哥…你还活着吗?那个竖井…下面是什么?他不敢想,却又无法不想。
      就在这时,一直抱着阿阮、忧心如焚的陈伯,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侧着耳朵,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极度专注的神情。
      “等等!”陈伯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激动,“水…水声!前面有水声!很…很急!”
      王云起立刻示意大家噤声。果然,在岩洞深处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夹杂着沉闷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轰鸣!
      “是地下河!”王云起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有水,就意味着可能有路!也可能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还有…还有…”陈伯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指着前方一处被幽蓝矿石照亮的、相对光滑的岩壁,“那…那上面…有字!是…是咱们奴隶用的记号!”
      众人精神一振!王云起快步上前,借着微光仔细辨认。岩壁上用尖锐的石片刻着几行歪歪扭扭、却极其清晰的符号——这是黑沼狱乃至很多人类奴隶之间流传的、用来传递信息的简易暗记!
      “前方…急弯…暗河…漩涡…”王云起解读着,眉头紧锁,“危险…勿近…水晶…在…上游…高处…祭…祭坛?”
      “祭坛?!”白声失声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净化水晶!”
      雷子也凑了过来,当他看到那些记号时,身体猛地一震!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岩壁最下方,一个被水流侵蚀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的特殊符号——那是一个由几道简单线条勾勒出的、像是一把钥匙又像是一颗心的图案!
      这个图案!他太熟悉了!这是他和陈兴约定的秘密记号!代表着“安全”或“我在这里”!
      “哥…?”雷子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巨大的希望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刚刚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心防!陈兴!他还活着!他来过这里!他还留下了记号!
      陈伯的发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不仅指明了潜在的危险(暗河漩涡),更指向了任务目标“净化水晶”的位置(上游高处祭坛),甚至……为雷子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希望!
      幽蓝的微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照着不同的情绪:王云起的凝重与决断,白声的惊疑与渴望,雷子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动与希望,陈伯立下大功后如释重负的庆幸,还有昏迷中阿阮微微蹙起的眉头。
      裂缝外的撞击声似乎减弱了,但洞穴深处,暗河的咆哮如同巨兽的呼吸,预示着前路更加艰险。然而,希望的微光已经点燃。王云起感受着肋下伤口的钝痛,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队友,最终落在白声肩头被自己包扎好的伤口上,那刚刚萌芽的、滚烫而陌生的情愫,在生存的压力下,悄然沉淀,化为更深沉的力量。
      “沿着记号走,去上游!”王云起的声音,如同磐石,再一次砸落在幽暗的洞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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