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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归途 ...

  •   周六的补课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于景看似平静无波的生活表面,漾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那份因为目睹“隐藏锋芒”而产生的微妙满足感,混杂着对祁越愈发加深的好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牵动心绪的烦躁,在他严谨有序的复习日程表中,硬生生挤占了一小块不规则的区域。

      周日一整天,他都把自己关在秦旭冉的房间里,用加倍的学习量来填补那块被侵占的区域,试图用熟悉的题海战术将那个三七分的身影驱逐出境。效果似乎不错,至少表面上,他又变回了那个心无旁骛、冷若冰霜的学神。

      直到周日下午,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绸缎的时候,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不合时宜地亮起,打破了这份强行维持的平静。

      不是那个熟悉的“三七分”备注,而是一个于景几乎快要遗忘,却又无法真正从通讯录里删除的名字——父亲。

      信息的内容,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试图弥补却又隔靴搔痒的意味:

      【小景,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你阿姨和小于让也去。地方订好了,发你定位。】

      于景盯着那条信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将他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冷硬。

      父亲。这个词汇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定期提供生活费的符号,一个存在于遥远记忆里、面容已然模糊的影子。父母离异后,父亲很快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儿子。对于景,他始终怀着一份复杂的愧疚,而这份愧疚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源源不断却冰冷无情的金钱补偿。至于那位继母,更是维持着礼貌的疏离,仿佛他只是丈夫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里,一个不得不存在的附属品。

      只有于让……那个和他同父异母、小他几个月的弟弟,是那段破碎关系里,唯一一抹算得上温暖的色彩。

      于景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于让的样子。那个男孩遗传了他母亲的好样貌,长得干净帅气,性格更是与于景的冰冷截然相反,像春日里和煦的风,温柔得没有一丝攻击性。从小,于让就喜欢黏着这个冷冰冰的哥哥,不管于景如何面无表情、如何惜字如金,他总是能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软软地叫着“哥哥”,把最喜欢的零食和玩具塞给他。

      于景对于让,是存在好感的。那份好感埋藏得很深,混杂在家庭变故带来的疏离和自我保护的本能之下,但确实存在。他无法真正讨厌这个像小太阳一样、试图靠近他的弟弟。

      去吗?

      于景在心里问自己。

      去面对那个试图用物质弥补情感缺失的父亲?去感受那位继母客气而疏远的眼神?还是……去见见那个很久未见、或许依旧会用亮晶晶眼神看着他的弟弟?

      他沉默了很久。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沉入高楼之后,天空换上了墨蓝色的幕布。

      最终,他还是抬起手指,回了两个字:

      【几点?】

      父亲很快发来了时间和一个高级餐厅的定位。

      于景放下手机,看着面前写到一半的物理题,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心底那片被强行压下的、关于家庭的不适与暗涌,再次翻腾起来。

      他起身,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今晚,大概是没办法安心复习了。

      “景哥?要出门?”秦旭冉从游戏屏幕前抬起头,疑惑地问。

      “嗯。家里吃饭。”于景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秦旭冉“哦”了一声,他知道于景家里的情况,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了一句:“那行,早点回来啊,明天还要早自习呢。”

      于景点了点头,背上书包,走出了房间。

      就在他刚走出秦旭冉家小区,准备打车去餐厅的时候,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心头一跳,以为又是父亲那边有什么变动。

      然而,屏幕上跳动的,依旧是那个让他心情复杂的备注:

      三七分。

      信息内容很简单,带着祁越一贯的风格:

      【在干嘛?】

      三个字,像是在随意闲聊,又像是在试探什么。

      于景看着那三个字,再想到即将要去面对的那场注定不会太愉快的家庭聚餐,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抗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抓住点什么来对抗现实烦闷的冲动。

      他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然后飞快地敲了几个字回复:

      【有点事。】

      没有说是什么事,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忽略或者用“忙”来打发。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接近于“解释”的回应了。

      发送成功后,他便将手机调成静音,塞进了裤兜,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

      餐厅的环境优雅而安静,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落在光洁的餐具上。然而,这精心营造的氛围,却无法融化餐桌上的微妙与尴尬。

      父亲努力地找着话题,询问于景的学习和生活,语气带着刻意的小心翼翼。继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偶尔附和几句,眼神却很少在于景身上停留,更多是照顾着身边的于让。而于让,则一如记忆中那样,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于景,试图跟他分享学校里的趣事,小声地叫着“哥哥”。

      “哥,你们一中是不是快要期末考试了?压力大不大?”
      “哥,你尝尝这个虾,很好吃。”
      “哥,你最近……还好吗?”

      于让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亲近。于景面对他时,冷硬的眉眼会不自觉地放缓几分,会“嗯”一声作为回应,甚至会偶尔给他夹一筷子他喜欢的菜。这是他对这个弟弟,独有的、极其有限的温和。

      但这有限的温和,并不能改变这场聚餐本质上的疏离。父亲笨拙的关心,继母客套的沉默,都像无形的墙壁,将于景隔绝在外。他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旁观着别人的家庭和睦,尽管那个“别人”里,有他的父亲和弟弟。

      他吃得很少,话更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或者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

      口袋里的手机安安静静,没有新的震动。祁越没有再发信息来。这让他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聚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凝滞的气氛中结束了。父亲坚持要送他回秦旭冉家,被于景以“约了同学讨论题目”为由拒绝了。继母似乎松了口气,客气地说了句“路上小心”。只有于让,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说:“哥,有空常回来看看……或者,我去找你玩?”

      于景看着弟弟那双酷似父亲、却清澈许多的眼睛,沉默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转身,独自走进了夜色中。

      他没有回秦旭冉家。

      一种强烈的、想要独处的欲望攫住了他。他不想去面对秦旭冉那充满活力的关心和可能的好奇追问,也不想待在那个虽然温暖却终究不属于他的地方。

      他招手拦了另一辆出租车,报上了自己名下那套、父亲作为补偿买给他的、却鲜少回去的公寓地址。

      车子行驶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于景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流光溢彩、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身心俱疲。家庭的隔阂,学业的压力,还有那个莫名其妙闯入他生活、搅乱他一池静水的祁越……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就在车子快要到达公寓的时候,原本只是沉闷的夜空,毫无预兆地飘起了雨点。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很快便转成了哗啦啦的中雨,密集的雨点敲打着车窗,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于景付钱下车,小跑着冲进了公寓楼的大厅。身上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些许,发梢沾着水珠,带着夜雨的微凉。

      公寓里和他离开时一样,干净,整洁,却也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他打开灯,冷白色的光线照亮了空旷的客厅。这里什么都有,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脱下微湿的外套,扔在沙发上,自己也疲惫地坐了下去。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哗啦啦地充斥在耳膜。

      孤独感,如同窗外的雨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将他紧紧包裹。

      他靠在沙发里,闭上眼,父亲小心翼翼的脸,继母疏离的微笑,于让亮晶晶却带着担忧的眼神,还有……祁越那双带着野火、时而戏谑时而专注的眼睛……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旋转。

      烦躁,无力,还有一丝深埋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脆弱,在这个无人打扰的雨夜,悄然探出了头。

      他下意识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解锁。没有任何未读信息。那个“三七分”的对话框,停留在几个小时前,他那句干巴巴的“有点事”上。

      鬼使神差地,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然后,点开了那个备注,拨通了电话。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也许只是因为,在这个冰冷孤独的雨夜,他不想一个人待着。也许只是因为,那个叫祁越的家伙,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暂时忘记这些烦扰,感受到另一种截然不同“活着”的气息的人。

      电话接通了。

      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台球撞击的声音和模糊的人声,但很快,那些声音远去了,似乎祁越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喂?”祁越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他特有的、微哑的磁性,背景是淅沥的雨声(他那边也在下雨?),“于景?”

      于景握着手机,听着那边传来的、带着鲜活气息的声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是沉默着,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说话。”祁越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不耐烦,反而带着一种异常的耐心,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于景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他能说什么?说他和家人吃饭不愉快?说他觉得孤独?说他莫名其妙就是想打个电话?

      这些都无法说出口。

      最终,他只是听着窗外的雨声,对着话筒,很低很低地,几乎像是呓语般,说了一句:

      “……下雨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祁越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平时的痞气和戏谑,变得低沉而清晰,穿透了雨声和距离,稳稳地落在于景的耳中:

      “嗯,我这边也下了。”
      “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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