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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冤家路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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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的早读铃声终于歇斯底里地响彻霖城一中的校园,像是为早晨那场小小的风波画上了一个仓促的休止符。
易浅言站在高一(3)班的门口,略微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衣领和臂章,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好奇、打量、或许还有一丝对新任学生会会长的天然敬畏。他面色平静,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全场,如同一位巡视领地的年轻君王,然后走向班主任指定的、靠窗第四排的空位坐下。
他的前桌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腼腆的男生,见到他,小声又紧张地说了句“你好”。易浅言微微颔首,回以一句冷淡但礼貌的“你好”,便拿出课本,不再多言。他需要这点安静的时间,将校门口那个插曲带来的些微烦躁彻底从脑海中清除出去。
秩序。规则。这才是他熟悉的领域。
然而,老天爷似乎偏偏喜欢在他的秩序里添加一点不和谐的变奏。
早读课进行到一半,教室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声音之大,足以让所有埋头读书或假装读书的学生抬起头。
门口,那个刚刚被易浅言记了一笔的高挑男生——夏楚翊,正单手撑着门框,微微喘着气,脸上却带着一种混不在意的、灿烂得过分的笑容。他的校服拉链依旧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额前的碎发因为奔跑而更显凌乱,整个人像一颗突然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报告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他的声音清亮,语气里的歉意听起来实在不够真诚。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是个看起来颇为严厉的中年女人,扶了扶眼镜,皱起眉头:“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叫什么名字?”
“夏楚翊。”他答得干脆,眼神却已经不老实地开始在教室里逡巡,然后,精准地捕捉到了靠窗位置那个坐得笔直、连头都没抬一下的冷清身影。
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夏楚翊?”老师翻看着花名册,“找到位置赶紧坐下,不要影响大家早读。”
“好嘞,谢谢老师!”夏楚翊笑嘻嘻地应道,迈开长腿走进了教室。
易浅言能感觉到那道毫不掩饰的、带着探究和玩味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文言文上,但那些之乎者也似乎突然变得有些难以进入大脑。
脚步声越来越近。
然后,停在了他……旁边的空位。
椅子被拉开的声音,书包被随意扔在桌上的声音,接着是某人懒洋洋坐下时发出的轻微叹息声。
易浅言的背脊几不可查地绷紧了。
夏楚翊的心情似乎好极了。他没想到世界这么小,缘分这么妙。他看着旁边脸透着一股“生人勿近”气息的家伙,觉得有趣极了。开学第一天就撞到枪口上,还被分到一个班,甚至是同桌?这剧本可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多了。
他故意往旁边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喂,会长大人?”
易浅言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真巧啊。”夏楚翊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像是一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猫,“以后请多指教咯,同、桌?”
最后那两个字的尾音被他拖得长长的,裹挟着显而易见的调侃。
易浅言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线条冷硬的侧脸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声音压得又低又冷,像是冰碴:
“早读时间,保持安静。”
说完,便立刻转回头,留下一个冷漠的侧脸。
夏楚翊碰了一鼻子灰,非但没觉得挫败,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又冷又硬,像块捂不热的寒冰。
但他夏楚翊别的不说,就是最有耐心和热情去融化寒冰的人——尤其是看起来这么有趣的冰。
早读课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下课铃一响,夏楚翊立刻用笔帽戳了戳易浅言的肩膀。
易浅言身体一僵,极其缓慢地侧过身,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什么事?”
夏楚翊趴在桌子上,仰着脸看他,笑得一脸无辜又灿烂:“别这么冷淡嘛,同桌。我就是想问问,早上那记录……能消了吗?你看,我都知道错了。”他指了指自己此刻规规矩矩挂在脖子上的校卡和拉好的拉链。
“记录已提交,无法更改。”易浅言公事公办地回答,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啧,真无情。”夏楚翊撇撇嘴,随即又凑近了一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会长大人,能不能透露一下,扣分有什么后果啊?”
他的靠近再次打破了安全距离,易浅言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冷着脸的倒影。一股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青草一样清爽的气息再次侵袭过来。
易浅言猛地向后靠了靠,拉开距离,眉头蹙紧:“累计到一定分数,会影响期末评优。你自己去看学生手册。”
“哦——”夏楚翊拖长了声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神却依旧在易浅言脸上打转,“那看来我得好好表现,争取将功补过了?”
易浅言不想再跟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对话,转身拿出下节课的教材,用实际行动表示拒绝交流。
夏楚翊看着他明显透着“拒绝”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一整天,夏楚翊仿佛成了易浅言背后的一个固定声源和干扰源。
物理课上,老师提问一个有点难度的问题,易浅言正在思考,旁边就传来夏楚翊懒洋洋却精准无误的回答,引得老师连连点头。回答完后,他还不忘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一句:“同桌,我说得对吧?”
易浅言:“……”
英语小组对话练习,夏楚翊硬是拉着他和前排的两个同学组成四人小组。易浅言言简意赅,夏楚翊却侃侃而谈,发音流利地道,时不时还要cue一下明显不想参与讨论的易浅言:“Hey, Ethan, what's your opinion?” (易浅言的英文名)
易浅言用冰冷的眼神回敬他。
午休去食堂,夏楚翊也阴魂不散地端着餐盘出现,极其自然地坐在了易浅言和那个叫周屿的腼腆男生的对面。
“会长,拼个桌,不介意吧?”他嘴上这么问着,人已经坐下了。
易浅言看着餐盘里的饭菜,食不知味。他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夏楚翊外形出众,性格外放,短短一上午就已经成了班里的焦点人物。而他这个“冷面会长”和他坐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
“食不言。”易浅言冷冷地抛出三个字,低头专心吃饭。
夏楚翊也不恼,笑嘻嘻地跟旁边有些拘谨的周屿搭话:“嘿,同学,你叫周屿是吧?我叫夏楚翊。以后咱就是前后桌了,多关照啊!”
周屿推了推眼镜,小声回应:“你,你好。”
一顿饭,就在易浅言的极度沉默、周屿的小心翼翼和夏楚翊的自来熟中度过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易浅言作为班长和学生会会长,需要维持纪律并处理一些班级事务。他站在讲台上,安排完学习委员和值日生的工作后,便回到座位开始写一天的情况总结。
教室里还算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
然而,这种安静很快被打破了。
易浅言的肩膀,又被笔帽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他忍耐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侧头。
戳一下。又戳一下。坚持不懈。
易浅言猛地侧过身,眼神几乎要结冰:“夏楚翊,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楚翊手里转着笔,一脸“我很无辜”的表情,压低声音:“会长,别生气嘛。我就是有个学术问题想请教一下。”
“说。”
“这道数学题,”夏楚翊把习题册推过来,指着一道看起来并不算太难的函数题,“我不会做。”
易浅言只看了一眼,就断定这家伙是故意的。这题以夏楚翊上课表现出的水平,根本不可能不会。
“套用公式即可。”他冷硬地回答,准备转身。
“诶别啊,”夏楚翊连忙拉住他的校服袖子,易浅言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夏楚翊从善如流地松开手,继续嬉皮笑脸,“公式我知道,但具体步骤不太明白。会长大人成绩这么好,给讲解讲解呗?就当……帮助同学共同进步?”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自习课上还是引起了几道好奇的目光。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易浅言感受到纪律正在受到挑战。他看了一眼夏楚翊,对方眼里闪烁着明晃晃的狡黠和挑衅。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拿过夏楚翊的习题册和笔,唰唰唰地在那道题旁边写下了一行简洁无比的解题关键公式和步骤,然后几乎是把本子拍回夏楚翊桌上。
“自己看。”
他的动作快且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夏楚翊愣了一下,拿起本子,看着那行清晰漂亮、却冷硬得像它主人一样的字迹,摸了摸鼻子,终于低低地笑了起来。
“谢了,同桌。”他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谢意,反而充满了某种得逞的愉悦。
易浅言不再理他,转身继续自己的工作,但后背却仿佛始终能感受到那道灼热的、带着笑意的视线。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叫夏楚翊的家伙,恐怕会是他高中生涯里一个巨大且持久的……麻烦。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涌出教室。易浅言作为值日班长,需要最后检查教室卫生和门窗。
等他忙完,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夕阳透过窗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他松了口气,终于获得了今天唯一一段可以摆脱那个噪音源和干扰源的安静时光。他背起书包,关上灯,锁好门,向外走去。
然而,刚走到教学楼楼下,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侃,从旁边的香樟树下传来:
“会长大人,日理万机啊,这么晚才下班?”
易浅言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夏楚翊正斜倚在树干上,单肩背着书包,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草茎,夕阳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不羁和耀眼。他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易浅言的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无力感。他实在不理解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有事?”他停下脚步,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夏楚翊吐掉嘴里的草茎,迈着长腿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咱们这前后桌的缘分实在难得,想跟你一起走一段,培养培养感情?”
“没必要。”易浅言干脆地拒绝,绕过他就想走。
“诶,别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夏楚翊轻易地跟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你看,早上是我不对,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以及未来三年和谐前后桌关系的的美好愿景,我请你喝奶茶怎么样?”
易浅言简直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不需要。”
“那吃冰淇淋?” “……” “烤肠?” “……”
夏楚翊锲而不舍地提议,易浅言全程冷脸以对。
两人就这样一个喋喋不休,一个沉默是金,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走出了校门。
走到分岔路口,易浅言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夏楚翊,语气冰冷至极:“夏同学,你的方向在那边。不要再跟着我了。”
夏楚翊也停下来,看着他因为不耐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忽然收敛了脸上过分灿烂的笑容,变得稍微正经了一点。
“易浅言,”他叫了他的全名,声音也低沉了些许,“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易浅言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愣了一下,随即冷淡道:“没有。只要你遵守纪律。”
“真的?”夏楚翊挑眉,显然不信,“那为什么从早上到现在,你连一个好脸色都没给过我?我对你笑,你冷着脸;我跟你说话,你惜字如金;我跟你道歉,你拒人千里。我就这么惹人厌?”
夕阳的余晖下,他的眼神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认真的困惑,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委屈?
易浅言被那丝委屈弄得心头莫名一滞。他避开对方的视线,生硬地回答:“我们不熟。而且,我是学生会会长,需要维持纪律和形象,不宜与同学过于…亲近。”
尤其是你这种明显不守纪律、还格外缠人的同学。他在心里补充道。
夏楚翊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又笑了起来,刚才那点认真的神色消失不见,重新变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哦——明白了。”他拖长了声音,像是恍然大悟,“会长大人是怕跟我走太近,影响你公正严明的形象?”
易浅言抿紧嘴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行吧。”夏楚翊耸耸肩,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那就不让会长大人为难了。”
他后退一步,朝着易浅言挥了挥手,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耀眼:“明天见咯,我、公、正、严、明、的同桌!”
他把那四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明显的戏谑。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易浅言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挑挺拔、仿佛带着无尽活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的光晕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烦,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他收回目光,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围终于恢复了安静。
但他知道,这份安静,恐怕只是暂时的。
那个叫夏楚翊的家伙,就像一颗投入他平静世界的石子,已经不可避免地激起了涟漪。
而这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命运的座位表,早已写下了彼此靠近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