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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我不要真相,我想要你撒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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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官方声明像一枚深水炸弹,在白日惊雷般炸响。
声明措辞严谨而冰冷,称旗下艺人简星岁因长期高压工作导致精神状态不稳,即日起将暂停一切演艺活动,进入无限期休养。
一纸公告,将所有猜测与流言都钉死在“精神问题”的十字架上,舆论瞬间沸腾,怜悯、质疑、攻讦之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然而,这张网的中心,那个被定义为“病人”的青年,此刻却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星途娱乐大厦的腹地。
他戴着最普通的黑色棒球帽,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卫衣,避开了所有主干道的摄像头。
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早已等候多时,是清洁工老吴。
他没有多问,只是将一张陈旧的门禁卡塞进简星岁手里,又指了指通往大楼顶层的备用电梯,便佝偻着背,推着清洁车消失在走廊尽头。
电梯在十三楼停下,门开处,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早已废弃的广播站,设备上蒙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微粒。
简星岁径直走向调音台,熟练地拂去灰尘,接上自己带来的微型播放器。
他没有调试麦克风,也没有准备任何讲稿。
下一秒,一个清澈却带着压抑颤抖的少年音,毫无预兆地切入了整栋大楼的内部通讯频道。
那声音仿佛来自深夜的孤寂深渊,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迷惘与绝望。
“我不想活成任何人的影子……我不想模仿他,不想成为他……可如果我不演,他们会杀了真正的我。”
正在十八楼会议室里,就“简星岁事件”进行紧急公关会议的四人,耳边正充斥着市场部总监喋喋不休的数据分析。
这道突兀的声音如同一根钢针,瞬间刺破了会议室虚伪而紧张的气氛。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那声音,他们熟悉到了骨子里。
那是简星岁的声音,却又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剥离了所有伪装的、赤裸裸的恐慌。
沈听南手中的钢笔“啪”地一声掉在光洁的会议桌上。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指令,脸色在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
他第一个冲出了会议室,甚至撞开了一个挡路的助理。
他疯了一般冲向电梯,一遍遍地狂按着上行键。
那段录音还在通讯频道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刀,凌迟着他的神经。
那个他一直试图用温柔和药物包裹起来的脆弱灵魂,此刻正通过最激烈的方式,向全世界宣告着自己的痛苦。
他甚至没去想简星岁是怎么进来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
十三楼的门没有锁,虚掩着,仿佛一个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陷阱。
沈听南一把推开门,看到了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简星岁就坐在调音台前,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支笔,正安静地在纸上写画着什么,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
沈听南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走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看清了那张纸,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伪造的心理健康评估报告,上面的每一个诊断都指向重度抑郁和焦虑,建议进行强制性封闭治疗。
而在报告的最下方,主治医师的签名处,赫然写着三个字——沈听南。
“你要用这个……毁了我?”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份报告就像是他所有精心编织的谎言的罪证。
简星岁闻声,停下了笔,却没有立刻回头。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不。”
他转过身,将那份伪造的报告推到一边,露出了下面一张空白的表格。
然后,他抬起头,一双清澈得如同初雪的眼睛,直直地望进沈听南慌乱的眼底。
“我要你,帮我写一份真的。”简星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内容只有一句:说我完全康复,自愿回归团队。”
沈听南彻底愣住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简星岁看着他震惊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带着悲凉的弧度。
“你不是说过吗?你最爱我的脆弱,最爱我需要你的样子。”他的眼神穿透了沈听南所有的伪装。
“那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来骗我一次真心。”
来骗我。
沈听南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这一生,都在对别人说“你是安全的”“相信我”,用最温柔的语调编织最牢固的囚笼,让无数颗破碎的心依赖他,信任他。
可从未有任何一个人,用这样清醒的眼神,请求他“来骗我”。
这不再是医治,而是一场同谋。
他缓缓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在简星岁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拿起那支笔,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几乎要戳破纸面。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写下: “患者简星岁,经评估,意识清醒,精神状态稳定,具备完全独立判断与行为能力。建议终止一切外部干预,尊重其个人意愿。”
在签下自己名字的最后一笔时,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了纸上,迅速晕开一小团墨迹。
他抬起头,泪水已经无声地爬满了脸庞,声音嘶哑:“你赢了。”
简星岁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洞悉一切的悲哀。
“不……”他轻声说。
“是你终于对自己诚实了。”
“你从来不想治好任何人,沈听南。你只是想让他们,永远需要你。”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沈听南内心最阴暗的房间。
他再也无法维持任何表情,怔怔地坐在那里,任由泪水决堤。
那份由沈听南亲笔签名的评估报告,很快通过一个匿名邮箱,被发送到了公司所有高管的邮箱群里。
傅屿深在看到邮件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妙的陷阱。
如果公司承认这份报告的有效性,就等于全盘否定了过去对简星岁所有监控与“保护”措施的正当性,打了自己的脸。
但如果公司否认,那就是公然质疑团队“心理导师”沈听南的专业权威,内部矛盾将彻底公开化。
这是一场阳谋。
在随后的紧急线上会议中,面对其他高管的愤怒与迟疑,傅屿深却一反常态,平静地敲了敲桌子,力排众议:“既然沈医生出了报告,我们就应该相信专业判断。我觉得,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他的话,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荒谬的休止符。
散会后,傅屿深没有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你为什么要让他写?”傅屿深下车,拦住了正要走向另一辆车的简星岁。
简星岁靠在冰冷的车门上,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在黑暗中也亮得惊人的眼睛。
“因为,只有当他愿意为了我,去违背他自己立下的所有原则时,我才敢相信,在他那份扭曲的保护欲里,或许真的有那么一丁点……爱我。”
傅屿深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少年,忽然觉得那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队长”,在简星岁的这份清醒与决绝面前,是如此的幼稚可笑。
良久,他从自己的西装内袋里,取出一枚冰冷的、刻着“STARRY”队名的金属徽章,那是队长的象征。
他上前一步,将这枚徽章轻轻放进简星岁摊开的手心。
“那这个……”傅屿深的声音低沉而复杂,“也该还给你了。”
凌夜得知这一切时,正在宿舍里砸东西。
沈听南的“背叛”和傅屿深的“纵容”,在他看来,不过是简星岁又一场博取同情的拙劣表演。
当简星岁推门进来时,一个枕头迎面飞来,被他侧身躲过。
“你以为你又赢了?!”凌夜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你以为在全公司面前装可怜,就能让他们忏悔了?简星岁,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痛!”
简星岁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将门关上。
“那你告诉我……”
他平静地问:“什么才是真痛?”
这个问题仿佛点燃了凌夜心中积压已久的炸药。
他冲上前,一把揪住简星岁的衣领,几乎是吼出来的:“真正的痛,是我他妈的每天醒来,都在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有拉住他!是我明明听见他在房间里哭,却为了所谓的团队和谐,装作什么都听不见!是我宁愿你现在恨我、怨我、报复我,也不要你像他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我面前!”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陡然破碎,力气也像被抽空了一样,松开了手。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简星岁才轻声开口,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自语:“所以,过去种种,你不是怕我走……你是怕我死。”
当晚,宿舍里只剩下简星岁一个人。
他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上是三个视频窗口,分别是从不同角度剪辑出的,沈听南的泪、傅屿深的沉默,以及凌夜的崩溃。
他将这三个视频片段,存入了一个新命名的文件夹——“候选人档案”。
季燃的电话打了进来,担忧地问他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将这些足以引爆舆论的东西公之于众。
简星岁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桌上那只泰迪熊的玻璃眼睛,那里面倒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
“真相不是武器,是镜子。”
他轻声说:“我要他们自己照见心里的鬼,而不是被舆论的口水撕碎。那样太便宜他们了。”
窗外,夜色深沉。
一盏孤独的路灯下,沈听南仰头望着宿舍楼的某个窗口,一站就是很久。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药瓶,那里面是他调配了无数个日夜,却始终没能送出的安神药。
瓶身上的标签,已经被他亲手撕去,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空白。
宿舍内,简星岁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去看窗外那个静立的身影,而是划开了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一个简洁的计时器,鲜红的数字正在无情地跳动。
倒计时:00:10:00。
十分钟。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住了许久的房间,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种奔赴终局的决然。
他拉开门,独自一人,朝着走廊尽头的那个方向走去,脚步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通往天台的门,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