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放弓 ...
-
“来就来!”
刘术赌气似地跳了进去,却因船身晃悠一个站不稳,险些摔倒。
“公主小心。”
杜福全替她稳了稳身,拾起桨往岸边一抵,借力让小船离了岸。
“这回该告诉我了吧?这船是用来做什么?”
船行至江中央时,刘术抱着手问他。
这夜间的江,还是有些冷的。
杜福全从身上解下斗篷,轻轻一盖搭在刘术肩头,温热的余温烘着她的身体。
“公主还是不知道的好。”他激起她求知的兴趣,但却不愿意给答案了。
而且分明是他自己不愿说,却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
刘术系紧斗篷,笑脸迎上杜福全:“都说中秋要一家里人一起过,公公的家人可还在?”
杜福全表情僵了一僵,坐进船舱里把玩起一片落叶,探究地打量她的表情。
“没了,”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一双手,脸比冰还冷,“还是我亲手送走的他们。”
说的好像怕别人抢了他的功劳一样。
但其实是这功劳,没人想抢。
“这样啊,”刘术登时感觉脊背一凉,但面上还是装得平淡,“那到时候小的陪公公过中秋。”
月辉落在她发丝上,浮起一层朦胧。
杜福全歪着脑袋看她,噗嗤一笑:“近来公主和皇后娘娘走得极近,怕是您早已有了去处。”
刘术打了个哈欠,也进到船舱里:“皇后娘娘固然好,可是小的有预感,中秋那日小的会生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就劳烦公公帮着照看了。”
杜福全笑得明媚,眼睛里都沾上光亮:“那说定了,中秋那夜,公主陪我一起过。”
他拍拍自己膝头,招呼道:“公主困了,不嫌弃的话可以趴在这里睡一会儿。”
刘术从善如流地曲起臂弯,轻放在杜福全腿上,脑袋就枕在上面,笑眼盈盈:“多谢公公!”
哄好杜福全,下个月的解药才能到手。
他们的关系就是这么纯粹。
回想起四个月前,他们初次相遇,不是这样的。
那时刘术疯娘刚刚过世,她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时候,杜福全出现了。
他安抚住手足无措的刘术,帮她收殓了阿娘的尸身,还给她吃了十六年来的第一顿饱饭……
她跟在杜福全身边,经历了太多第一次。
感激吗?自然是有的。
可没过多久她突然腹痛难忍。
“公主,方才咱家给您的饭菜里下有穿肠烂肚的毒,”那时杜福全手里捏着一颗药丸,这么说的,“你要是不想死,就要乖乖替咱家办事。”
不是雪中送炭,是雪上加霜。
——
刘葮说的教射箭,不是射猎大会当天教。
竟然不是射猎大会当天教。
也是,骑射这种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学得会的,临阵磨刀也要提前一点磨。
“皇姐,我来了!”
到了约定的训练场,她对着背对着她坐在藤椅上的女子,便直接这样唤了。
因着先前有过一次出宫经历,这次出宫不管见到怎么样的景致,她都不觉得多新奇别致。
“你终于来了。”
座中的女子发出牛叫一般的沉闷男声,一站起来,就提了提衣裳,背影显得格外魁梧。
刘术要收回她见到什么都不觉得新奇的话,这样的场景,她还是见得太少了。
少见多怪,说的就是她。
“皇姐?”她试探地又喊一声。
在她的认知里,人几乎做不到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让体型变化如此之大。
但是,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那魁梧“女子”回过身来,露出来一张傅粉施朱、惨不忍睹的鬼脸。
还是只色彩鲜艳的鬼。
“十八殿下,”“她”踏着飒爽的外八步,脚踩十四余寸的绣花鞋向刘术走过来,“十二殿下临时有事,没办法来,今日就由我来教殿下射箭。”
走近一看,那妆容更是一言难尽。
“她”本生得棱角分明的脸,敷上白粉打上胭脂后,活像个版画里细长脸的版画娃娃。还有“她”那不舍得剃的隶书“一”字的眉和不愿洁的面,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茂密的粗眉和唇上的乌青。
这根本就是个男子。
“薛,薛郎君?”刘术不敢置信。
画面太美,想要戳瞎自己的眼睛。
薛玄十分坦荡地应声:“正是!”从洪亮的声音里,还能莫名听出一丝自豪的意味。
刘术背过身去偷偷地笑,肚子都要笑疼了。
“你笑什么?”薛玄顶着一张盛世滑稽脸,还不准人笑,“要不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以为我愿意打扮成这个样子啊?谁都可以笑,单你不许!”
“那多谢薛郎君了,”原是为自己做打算,刘术敛下嘲笑:“怎么是你来了?皇姐去了哪里?”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薛玄攥紧了拳头:““十二殿下和萧千户游苏州去了,临走之前,还特意留信把十八殿下托付给了我。”
说着,他掏出了一封姑且称之为信的东西。
“信”上用工整的书法写了约定的日期,其余便是粗糙的图画,一张弓,一个叉,后面跟着一张哭脸,一个勾,后面跟着一张笑脸。
图简意不赅。
能写出这封信的是绝世仅有的天才,看得懂的何尝不是,简直是双向奔赴的病情。
刘术看向薛玄,一脸犹豫:“你来教我?”
她未婚,薛玄未嫁,如何使得?
教弓箭难免会有肢体接触,在她看来是万万不可的。
可薛玄却误以为她是在质疑自己的实力,唤一旁的女侍牵来一匹枣红骏马,他拿上一张人之三一长的弓,潇洒地跨步上马,“驾”过后牵动马绳,让马奔驰起来,而他则搭上三根箭,对准百步之外的靶子利落地射出。
箭矢正中红心,骏马上的郎君甩了甩头发,飒爽英姿,活像书里写的连射九日,救世人于水火的大英雄。
“殿下放心,”他跳下马,信步踱来,“我的射艺可是我爹亲自把过关的,教会你绰绰有余。”
能得薛将军首肯,实力自不必说,可这不是重点。
刘术纠结地剥起手指,“哦”了一声。
“拿上这个,”薛玄给她递来一张与她身量相符的轻弓,“有把好弓在手才能练好箭,射猎大会那日,慕蒙部落的人也会参加,到时候公主可别给我们大楚丢人!”
于是刘术就这样被迫肩担上沉重的责任。
她两只手接过弓,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怕给大楚丢人的恐惧:“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
薛玄显然十分满意她的表现,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欣慰地点了点头。
“柚子!”他唤来刚才给他牵马的女侍,向她介绍,“这是柚子。”
刘术不知怎么想的,摇摇头说:“不对,这是人。”
不是柚子,那很显而易见了。
柚子开口解释:“殿下,是小人的名字叫柚子。”
似乎没人听懂这是个笑话,气氛瞬间变冷。
“哈哈,”薛玄捧场地笑了一声,随即介绍道:“今日我让柚子来,是让她来教殿下射箭的。到底我是男子,教学多有不便,所以我让柚子来帮忙,我呢,就在边上指导,点出殿下的不足。”
所以方才他一通炫技,只是为了显摆自己有多厉害,收获仰慕的目光,并不用于教学。
“手抬高!”
“眼要正!”
薛玄骑着骏马在训练场走来走去,时而跑起来时而停下来,一张嘴叭叭的。
“不能放空弓!”他大老远就急得跳下马。
刘术不过放了一记空弓,薛玄的反应,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柚子看了看她的手,松下口气:“放空弓极容易伤到自己,郎君也是担心殿下。”
听起来倒是贴心。
薛玄急匆匆走过来,抢过她手上的弓,左右查看:“这弓可贵了,还好没事。”
先前柚子给他找的托词,被一句话击碎。
“郎君,”柚子救不了场,就准备告退,“殿下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练习了。”
刘术想要挽留:“要不还是再教一会儿……”
毕竟要是留她和薛玄单独相处,就他那犀利的言辞,严格的要求,她恐怕扛不了太久。
然而柚子并未顾及她的无助,只冷冰冰地汇报情况:“殿下悟性高,学射箭得极快,就算没有小人陪练,也可以练得很好。”
眼里没有一丝怜惜,只有效率至上的无情。
“殿下!”
柚子走后,薛玄不得不亲自牵他的马。
他拍拍马身,肯定兼鼓励:“殿下,我瞧你练得已经不错了,不如上马实操一下。”
涉猎大会比的是射中猎物的数量,射是为射得猎物,骑则是为追上猎物,二者缺一不可。
刘术盯着那匹高马,半天没有挪动一步。
她只见过马,见别人骑过马。
“我……”她犹犹豫豫。
薛玄把马又牵近了些,都快要吃到她的头发了:“殿下,来,上马吧!”
已经错过了说明自己不会骑马的良机,她咬咬牙,学着别人的样子踩上了马。
第一步还算成功。
薛玄将轻弓拿给她:“呐,殿下。”
刘术克服心理障碍,一手紧紧攥着马绳,一手接过弓,下一步却是再也不敢了。
马随便的一个抬蹄动作,都能吓她一跳。
“不是这样的。”
薛玄在一边看得着急,干脆跨上了马。
“我来教你!”
他的手环过刘术的肩膀,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脊背,动作轻柔地抓起她的手,搭起了马上的第一根箭:“有我在,不用怕,手稳一点。”
“咻”的一声,箭稳稳飞出去。
“做得不错。”
他的真诚冲淡了暧昧,刘术的眼睛却不自觉瞥向两人交叠的手,手背感受着来自他掌心的温热、粗粝的触感,心口还残存余悸的跳动。
“谢谢你,薛郎君。”
除了感谢,她好像没有别的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