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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眷恋 ...

  •   晨光再次洒满朝露村,将整个山谷染成一片柔和的金色。圣维罗妮卡教堂的钟声悠扬响起,那沉稳而清越的音波穿透薄雾,在丘陵之间往复回荡,惊起一群在教堂屋顶歇脚的冬雀。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在朝阳下划出数道灵动的剪影。连绵几日的小雪终于停歇,屋檐下挂着一排排晶莹的冰凌,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偶尔有融化的雪水滴落,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艾米莉亚一行人已在教堂停留数日,旅途的疲惫渐渐被这份难得的宁静抚平。清晨的寒气中,修道院的厨房早已升起袅袅炊烟,新烤面包的麦香与熬煮药草的清苦气息交织在一起,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庭院中的药草圃覆着一层薄霜,迷迭香和鼠尾草的深绿色叶片倔强地从雪中探出,散发出清冽的香气。伊莉莎踏着新雪走来,灰色的修女袍下摆扫过雪地,留下一串浅浅的足迹。她的脚步轻盈得几乎听不见声响,只有袍角与积雪摩擦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她停在客房门外,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抬手轻叩木门时,指节与木材相触发出沉稳的声响。
      "该换药了,克拉拉小姐。"她的声音如山涧清泉,温和而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当她走进房间时,红宝石般的眼眸第一时间落在克拉拉膝下的印记上——那蜿蜒的浅褐色痕迹在几日精心调理下已明显柔和了许多,边缘不再那么清晰刺目。
      克拉拉已经从最初的拘谨变得坦然,甚至带着几分期待。伊莉莎的药膏确实有奇效,不仅触感已与周围肌肤无异,连那细微的牵扯感也早已消失无踪。她灵活地跳下床,左腿行动自如,深棕色的狐尾在身后轻快摆动,毛茸茸的尖端扫过床沿,带起一阵微风。
      "今天外面好冷啊,"克拉拉凑到窗边,呵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凝结成一小片白雾。她用指尖在上面画了个简单的狐狸图案,然后透过清晰的部分看向窗外银装素裹的村庄,"但雪景真美。我从没见过这么厚的积雪呢。"
      伊莉莎微微扬起唇角,那笑容淡然而温和:"雪后的朝露村确实别有一番韵味。厚厚的积雪覆盖了田野和屋顶,将一切棱角都变得柔和。若是愿意,换完药后可以随我去村里走走。有几户老人需要送些御寒的药材,你也可以看看村庄的冬日景象。"
      这个提议让克拉拉的琥珀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极了被阳光突然照亮的蜂蜜。她转向正在整理床铺的索菲,声音中带着雀跃:"索菲姐姐,你也一起来吗?外面的雪看起来好柔软,我们可以一起堆个雪狐狸!"
      索菲抬起头,手中还握着刚刚拍松的枕头。一缕棕发从她的额前滑落,被她轻轻挽到耳后。她的湛蓝眼眸中带着温柔的笑意,那笑容让整个房间都温暖了几分:"我得留下来把房间收拾好,这些床单都需要更换浆洗。而且卢西恩神父刚才说,晚些时候需要人帮忙准备晚餐的食材。你们去吧,记得多穿点,外面的风很冷呢。"她走到克拉拉身边,细心地将女孩斗篷的系带重新系好,又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整理妥当。
      就在这时,爱丽丝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雪白的兔耳因为兴奋而微微抖动,耳尖泛着健康的粉红色。"艾米,雅典娜,我们也去村里玩嘛!外面的雪好漂亮,我想堆个雪兔子!"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一串银铃在清晨的空气中摇响。她已经穿好了厚实的羊毛斗篷,手里还拿着一副毛线手套,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外出的准备。
      艾米莉亚从书卷中抬起头,晨光恰好落在她的侧脸上,为她的金发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蓝灰色眼眸中带着温和的笑意,那笑容让她原本冷艳的面容显得柔和了许多:"也好,整日待在室内确实闷了些。"她转向克拉拉,声音轻柔,"你们先去,我们稍后就到。记得别走太远。"
      雅典娜原本伫立在窗边,血红的眼眸望着远处覆雪的山峦出神。那些连绵的山峰在晨光中呈现出柔和的蓝灰色调,与天空的界限模糊而朦胧。听到爱丽丝的提议,她微微颔首,沉默地取过自己的佩剑。她的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经年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当她转身时,银白的长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发梢几乎触及腰间的剑柄。
      伊莉莎提着药篮,领着克拉拉先一步踏上覆雪的小径。她们的脚步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是冬日里最令人心安的声音之一。村庄裹着银装,屋顶积雪如棉,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在清冽的空气中笔直上升,最后消散在淡蓝色的天幕中。结冰的窗玻璃后透出暖黄的灯光,偶尔可见村民忙碌的身影在室内移动,像是一幅幅生动的剪影画。
      雪地被踩出的小径两旁,篱笆上堆积着蓬松的雪帽,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震落细小的雪粉。远处,几个村民正在清扫门前的积雪,铁铲与石地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见到伊莉莎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礼问候,目光中充满真挚的敬意。
      "早安,伊莉莎修女!愿圣维罗妮卡保佑您!"一个正在给自家窗户钉防寒木板的老木匠高声问候道,他的胡须上结着细小的冰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伊莉莎微微颔首回礼,红眸中带着温和的笑意:"愿您今日也蒙恩典,马库斯先生。您妻子的风湿近日可好些了?"
      "托您的福,好多了!您给的药膏真是神奇!"老木匠感激地说道,目光中满是崇敬。
      她们先来到村东头的老木匠家。低矮的石屋烟囱冒着轻烟,木窗上结着美丽的冰花,像是大自然亲手绘制的霜画。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木材和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老人的风湿病在寒冬里加剧,正躺在床上低声呻吟。看到伊莉莎进来,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伊莉莎轻轻按回了枕头上。
      "请不必多礼,"伊莉莎的声音柔和如初雪,"让我看看您今天感觉如何。"
      她从药篮中取出一个陶罐,打开盖子,一股辛辣中带着清苦的气息弥漫开来。那是用姜根和艾草精心熬制的药膏,呈现出深褐色的浓稠质地。"会有些辛辣,但能缓解疼痛。"伊莉莎轻声解释着,用指尖蘸取适量药膏,手法轻柔地为老人涂抹在肿胀的关节处。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动作精准而温柔,每一个按压都恰到好处。
      克拉拉在一旁帮忙递药材,看着伊莉莎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位精灵修女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沧桑感。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说不尽的故事,如同古老森林中最幽深的泉水,表面平静却深不可测。
      走出木匠家,寒风立刻包裹了她们。克拉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将斗篷裹得更紧了些。她的狐尾敏感地竖了起来,毛茸茸的尾巴尖轻轻颤动。"你经常这样帮助村民吗?"她好奇地问道,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伊莉莎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颊。
      伊莉莎的目光掠过覆雪的屋顶,声音轻柔如雪:"朝露村的人们纯朴善良。他们世代居住于此,与土地和季节和谐共处。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回报这份善意,是我的荣幸。"她停顿片刻,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况且,忙碌能让人暂时忘却...许多事。"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被寒风悄然带走。
      而此时,爱丽丝正拉着艾米莉亚和雅典娜在村中心广场上玩雪。广场中央的老榆树披着银装,粗壮的枝桠间的鸟巢也戴上了雪帽,远远望去像是童话中的景象。兔耳少女欢快地在雪地上奔跑,足迹旁还散落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雪兔子,那是她刚才兴奋之作。
      "雅典娜,来打雪仗呀!"爱丽丝团了个雪球,那雪球被她捏得结实实的,边缘整齐光滑。她朝雅典娜轻轻扔去,雪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雅典娜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动作流畅如舞蹈,黑色的斗篷在她身后扬起。那一刻,她恍惚间仿佛看到记忆中那个银发的小小身影也在雪地里奔跑嬉戏——
      "姐姐,接住!"露西娅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手中的雪球在阳光下闪着光。妹妹银白的长发上沾着晶莹的雪粒,像是戴了一顶钻石王冠。她的脸颊因为运动和寒冷泛着健康的红晕,湛蓝的眼眸笑得弯成了月牙...
      "雅典娜?"艾米莉亚轻柔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雅典娜猛地回神,发现爱丽丝正担心地看着她,雪白的兔耳不安地抖动着。"抱歉,"她低声道,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前冰冷的黑色甲胄,指尖在那哑光的金属表面轻轻摩挲。
      艾米莉亚敏锐地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体贴地没有多问,转而提议:"不如我们堆个雪人吧?爱丽丝刚才不是说想堆雪兔子吗?"她的目光温柔而包容,像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爱丽丝立刻被这个提议吸引,兴奋地开始滚雪球。她的动作熟练而敏捷,很快就滚出了一个大大的雪球作为底座。雅典娜沉默地帮忙,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那些被雪尘封的记忆如同被惊扰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每一个雪球在她手中成型时,都仿佛能触摸到往昔的温暖与痛楚。
      艾米莉亚细心地为雪兔子装饰着细节,用小石子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她的手指冻得发红,却依然耐心地调整着每一个细节。偶尔抬起头时,她会注意到雅典娜望着远山出神的侧脸,那冷峻的线条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孤独。
      黄昏时分,众人在教堂门前汇合。夕阳将积雪染成金粉色,整个村庄仿佛被笼罩在一个温柔的梦境中。晚祷的钟声缓缓响起,那庄重而清越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惊起一群在教堂尖顶上歇息的寒鸦。
      晚餐时,卢西恩神父特意让厨房准备了热腾腾的蜂蜜奶和烤苹果,甜蜜的香气与肉桂的辛香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冬日的寒意。长桌上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粗糙的陶碗中盛着冒着热气的食物,简单却充满暖意。
      伊莉莎安静地坐在长桌另一端,小口啜饮着热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精致的面容。她的目光偶尔掠过克拉拉时,会微微颔首,红眸中带着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餐后,索菲揉着酸痛的肩膀,正准备收拾餐具,艾米莉亚轻轻按住她的手。"今天辛苦你了,"艾米莉亚柔声道,蓝灰色的眼眸中满是真诚的感激,"让我来帮你按摩一下吧。你在厨房忙了一整天,又浆洗了那么多衣物。"
      索菲惊讶地睁大眼睛,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这怎么行——您可是——"
      "坐下吧,"艾米莉亚坚持道,手指已经轻轻按上索菲的肩膀,"你为我们操劳这么多,这是应该的。还记得吗?我们现在是平等的伙伴。"她的手法虽然生疏,却格外用心,指尖温柔地揉开紧绷的肌肉,力道恰到好处。
      索菲的脸更红了,但最终还是顺从地坐下,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体贴。她的肩膀确实因为整日的劳作而酸痛不已,艾米莉亚的按摩让她感到舒缓许多。
      克拉拉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她转向伊莉莎,小声道:"伊莉莎修女,今晚我能去你房间吗?那个安神香膏...昨晚我用后睡得特别好。而且..."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索菲姐姐需要好好休息,我不想打扰她。"
      伊莉莎擦拭碗碟的动作微微一顿。灶火映照下,她的侧脸轮廓柔和,红眸中情绪难辨。良久,她轻声应道:"若是为了疗愈,自然可以。"她的声音平静如常,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指尖有轻微的颤抖。
      艾米莉亚得知后,只是温和地叮嘱:"别给伊莉莎修女添太多麻烦。"她对伊莉莎点头致意,"有劳您了。"她的目光在伊莉莎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审视的目光已经变得柔和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步建立的信任。
      雅典娜的目光在伊莉莎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教堂很安全,我今晚会在廊厅值守。"言语中已无最初的戒备,更像是例行告知。她的血红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深沉难测,但其中的警惕已经消减了许多。
      伊莉莎的房间沐浴在油灯暖光中,草木香气馥郁深沉。各式各样的药草被精心分类摆放,有的悬挂在梁下,有的收纳在墙边的木格中。靠窗的书桌上摊开着几本厚重的古籍,书页泛黄,边缘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整个空间整洁有序,却处处透着居住者的个性与气息。
      她先仔细检查了克拉拉的印记,指尖轻柔拂过那已明显淡化的痕迹:"恢复得很好,肌肤纹理几乎一致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专业性的赞许,但若仔细分辨,会发现那平静语调下隐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克拉拉笑容明媚,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快乐的光芒:"都是你医术高明!我从没想过这印记能淡化到这种程度。"
      伊莉莎取出一罐新调的淡紫色香膏,打开盖子时,一股宁静的清香弥漫开来,混合着薰衣草的安神气息和洋甘菊的温和甜香。"这是加强版的'星夜安息',加了薰衣草和洋甘菊。"她蘸取少许,点在克拉拉腕间,用指腹轻柔推开。那动作熟练而优雅,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克拉拉闭眼感受着清凉与安宁,那香膏的气息让她想起春日里开满野花的山坡,温暖而宁静。她的狐尾放松垂下,毛茸茸的尾巴尖无意识地轻轻摆动,显示出她此刻的放松状态。
      看着女孩毫无防备的睡颜,伊莉莎红眸深处泛起复杂波澜。那份纯粹的信任让她想起另一个同样拥有琥珀色眼眸的身影,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珍惜与酸楚。她想触碰更多,想将这份温暖紧紧守护——但下一刻,她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尖微微颤抖,将那罐香膏的盖子紧紧拧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克拉拉睁开眼,疑惑道:"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刚刚放松下来的慵懒,像是被阳光晒暖的猫咪。
      伊莉莎猝然回神,起身时碰响了椅子,那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没什么,"她背对克拉拉,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只是想起药草园里那几株晚香玉...虽然已经枯萎,但根茎还需保暖。"这个借口拙劣而突兀,但她此刻需要距离来平复心绪,需要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节奏。
      克拉拉更疑惑了,歪着头看着伊莉莎僵直的背影:"现在?外面很冷呀。而且晚香玉不是夏季的花吗?"
      "习惯了,它们像我的孩子。"伊莉莎转过身,脸上已恢复温和笑容,唯眼底残留一丝未散的挣扎,"你先坐会儿,我很快回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修女袍的袖口,那柔软的布料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
      "等等!"克拉拉跳下床,拉住她的袍袖,那动作自然而不设防,"你是不是饿了?晚上没见你吃多少...我陪你去找点吃的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她的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声,让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提议像一根救命稻草。伊莉莎松了口气,笑容自然了些:"也好,厨房里还有些蜂蜜和坚果,可以做些我自创的小点心。"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但若仔细听,会发现其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颤。
      教堂厨房空旷冰冷,唯有壁炉余烬提供微光,在那巨大的石砌壁炉中,几块木炭还在散发着最后的余热。伊莉莎点亮墙上的油灯,那昏黄的光晕在宽敞的厨房中显得微弱而孤独。她开始准备食材,动作流畅而熟练,显然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克拉拉好奇地在一旁看着,偶尔递个材料,她的狐尾在身后轻轻摆动,显示出她的好奇与兴奋。"你很擅长烹饪呢。"克拉拉赞叹道,看着伊莉莎灵巧的双手将各种材料完美地混合在一起。
      伊莉莎的动作有瞬间停滞,红眸中掠过一丝遥远的光影:"都是自己摸索的...漫长的岁月里,总得找些事做。"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诉说,"将不同的材料搭配在一起,看着它们在烘烤中变化,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她的目光变得恍惚,仿佛透过眼前的食材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她将碾碎的坚果与蜂蜜混合,加入少许肉桂和干花碎,熟练地揉成小巧的饼状,那动作优雅而精准,每一个小饼的大小和形状都几乎完全一致。然后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在烤盘上,送入尚有余温的烤炉。等待时,克拉拉好奇地问起各种药草的用途,伊莉莎一一耐心解答,神情渐渐放松,那些沉重的回忆似乎暂时被当下的温暖驱散。
      点心的香气渐渐弥漫,带着坚果的醇香和蜂蜜的甜腻,那温暖的气息逐渐填满了冰冷的厨房。克拉拉像只好奇的小猫,在厨房里东瞧西看,一会儿踮脚够房梁挂着的干花束,深深嗅着那已经淡去的花香;一会儿凑近烤炉取暖,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她拿起一小撮肉桂粉嗅了嗅,那强烈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这个味道好冲!"她揉着鼻子,泪眼汪汪却带着笑,那模样天真无邪,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伊莉莎忍不住莞尔,那笑容让她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肉桂确实性子烈了些,但它的温暖能驱散最深重的寒气。"她说着,小心地将烤好的点心取出,金黄的表面闪着蜂蜜的光泽,散发着温暖甜蜜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回房间吃吧,这里冷。"伊莉莎轻声道,将热乎乎的点心放在陶盘里,那粗陶的质感与精致的点心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回到温暖的房间,食物的香甜驱散了寒冷。两人就着油灯光安静进食,克拉拉吃得脸颊鼓鼓,像只储存食物的小松鼠,狐尾愉快地摆动:"好吃!伊莉莎修女你真厉害!这点心比我在铁锈区尝过的任何甜食都要美味!"
      伊莉莎小口吃着,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克拉拉生动的表情。这份纯粹的快乐如暖流,暂时抚平她内心的褶皱。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错觉时光倒流,回到了某个早已逝去的午后...
      斑驳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林间空地上洒下跳跃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远处传来溪水潺潺的声响。那个身影总是轻快得像林间的小鹿,提着一个小巧的藤篮,裙摆拂过沾着露水的青草。她会小心地铺开一方素净的布,然后献宝似的拿出还带着体温的食物——或许是几块烤得恰到好处、散发着质朴麦香的粗粮饼,或许是用新鲜采摘的野莓制成的、色泽诱人的果酱,抹在松软的面包上。
      记忆中的那个她,吃东西时也总是这般毫无保留地投入,脸颊会幸福地微微鼓起,眼睛满足地眯起,仿佛世间最极致的美味莫过于此。她会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制作这点心时的小插曲,或是村里新发生的趣事,声音清脆悦耳,像鸟儿在歌唱。那时的伊莉莎,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聆听着,偶尔点头,感受着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对生活最简单纯粹的热爱。那份阳光般的活力和毫不矫饰的真挚,曾经如此温暖地照亮过她漫长而孤寂的生命。
      此刻,看着克拉拉脸上那几乎如出一辙的、因简单满足而绽放的光彩,一股强烈而酸楚的暖流猛地撞击着伊莉莎的心脏。那不仅仅是对往昔甜美的怀念,更夹杂着时光无法倒流的钝痛,和一种深恐惊扰了眼前幻梦般美好的小心翼翼。她迅速垂敛眼眸,掩去其中翻涌的波澜,只是指尖在不自觉间收紧了,仿佛想要握住那穿越了百年光阴,再次落在她掌心的、微弱却真实的温度。
      吃完东西,克拉拉伸了个懒腰,困意袭来。她目光落在伊莉莎整洁的单人床上,忽然道:"伊莉莎修女,你房间好暖和,药草味也好安心...我今晚能睡在这里吗?"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像是被阳光晒暖的蜂蜜,黏稠而甜美。
      伊莉莎一怔,手中的杯子险些滑落,好在及时稳住,但几滴茶水还是溅到了手背上。"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显示出内心的震动。
      "就睡这里嘛!"克拉拉走到床边,摸了摸柔软的亚麻床单,那布料虽然粗糙,却被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阳光和皂角的清香。她转身双手合十,琥珀色的大眼睛眨呀眨,那眼神让人难以拒绝,"回去会吵醒索菲姐姐她们。而且我还想听你讲药草的故事!求求你啦~"她甚至学着爱丽丝撒娇的样子,轻轻拉住伊莉莎的袍袖,那动作自然而不做作。
      这亲昵的请求让伊莉莎心湖骤起波澜。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同床共枕?太危险了!她害怕自己会沉溺在这份温暖中,害怕那些被漫长时光尘封的情感会决堤而出,将她精心构筑的平静生活彻底冲垮。
      "这不合规矩,克拉拉小姐。"她的声音干涩,像是许久未用的门轴,"你是客人,该和同伴在一起。而且床很小......"她的目光游移不定,不敢直视克拉拉期待的眼神。
      "哪里不合规矩嘛!"克拉拉嘟起嘴,那模样娇俏可爱,带着少女特有的执拗,"我们都是女孩子呀!我个子小,占不了多大地方!"她像只小狐狸般用头顶蹭蹭伊莉莎的手臂,那柔软的发丝擦过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触感。尾巴讨好地卷住她的小腿,那毛茸茸的触感让伊莉莎浑身一僵,"好不好嘛~就一次!我保证乖乖的!"
      手臂被柔软的发顶蹭过,小腿被蓬松的狐尾缠绕...克拉拉的温暖与气息让伊莉莎想起了太多太多。心底那座冰封的情感堡垒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拒绝的话语在舌尖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一种害怕再次失去的小心翼翼。
      "……好吧。"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丝颤抖,像是风中残烛,"但要安静。"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显示出她内心的挣扎。
      "耶!"克拉拉欢呼一声,那声音清脆悦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她利落地脱鞋上床,动作灵活如真正的小狐狸,缩进里侧,拍拍身边空位,"快来呀!"她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光,像是两颗真正的琥珀。
      伊莉莎如履薄冰般走到床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锋利的刀尖上。她吹熄油灯,那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熄灭自己内心最后的抵抗。房间陷入黑暗,唯月光透过小窗,在雪地反光中投下朦胧银辉,将那简单的房间染成一片神秘的银蓝色。
      她僵硬地躺下,紧贴床沿,与克拉拉保持距离,那姿态像是随时准备逃离的警惕野兽。冰冷的床单触到她滚烫的皮肤,引起一阵战栗,那冷热交织的感觉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然而不到一分钟,克拉拉便无意识地靠过来,像是在睡梦中寻找热源的小动物。温热的手臂搭上伊莉莎腰侧,那重量让她浑身一僵;毛茸茸的狐耳蹭到她下颌,那柔软的触感让她呼吸一滞;尾巴卷住她的小腿,那温暖的束缚让她动弹不得...
      伊莉莎浑身一僵!所有感官无限放大——腰间的重量、耳尖的绒毛触感、小腿被缠绕的温热……还有鼻尖独属于克拉拉的、混合阳光与草木清香的气息!这一刻,百年的时光仿佛坍缩成一点,那个同样有着琥珀色眼眸的身影与眼前的少女重叠,让她几乎分不清过去与现在,现实与回忆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黑暗中,她的红眸湿润了。那些被漫长岁月尘封的情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悔恨、思念、还有那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她多想拥抱这份温暖,将眼前这个鲜活的生命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这样就能填补内心那个巨大的空洞。却又害怕自己的触碰会玷污这份纯粹,害怕历史会再次重演,害怕自己会给这个无辜的灵魂带来不幸。
      就在这时,克拉拉带着睡意的软糯声音响起,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层层迷雾:
      "伊莉莎修女...你身上也有好好闻的药草香...像森林里下过雨的早晨...安心的味道..."
      这毫无防备的依偎与呓语,让伊莉莎的心尖锐地疼痛起来。如此相似的言语,如此相似的信任...历史仿佛在重演,而她却依然那个不知所措的旁观者,被困在过去的阴影中无法挣脱。
      她冷汗涔涔,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克拉拉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那温热的气息像是无形的枷锁;狐耳随着呼吸轻蹭她皮肤,那柔软的触感像是甜蜜的折磨...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既温暖又刺痛,让她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与挣扎。
      时间在黑暗中煎熬地流淌,每一秒都像是永恒。房间外的风雪声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就在伊莉莎以为克拉拉已睡熟时,女孩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模糊而柔软,像是梦中的呓语:
      "伊莉莎修女...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啊?在来教堂之前...你住在哪里?你的家人...也像你一样懂得这么多药草吗?"
      这问题如钥匙,猝不及防插进伊莉莎记忆最疼痛的锁孔,撬开了那些被她深埋心底的往事。
      月光照亮她瞬间苍白的侧脸,那脸色在银辉中几乎透明。红眸深处翻涌起比冰雪更寒冷的悲伤与孤独,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再次浮现——森林深处的家,那个教她认识草药的温柔身影,那双总是含笑的琥珀色眼眸...还有最后那片吞噬一切的火焰,将所有的美好都化为灰烬。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沉重如冰,几乎令人窒息。窗外的风似乎也停止了呼啸,仿佛在等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许久,伊莉莎那如同从冰渊传来的、带着无尽空洞的声音,才艰涩地响起,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艰难地抽出:
      "很久以前...我也认识一个人,她和你一样..."
      她的声音哽住,仿佛被无形荆棘扼住喉咙,那些被尘封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黑暗中,她抬起一只手,月光勾勒出修长指尖的轮廓,那动作仿佛想要触摸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又像是在试图推开过于沉重的过往。最终,那只手无力落下,轻轻覆盖在克拉拉环在她腰间的手上,那温暖的触感让她更加痛楚。
      叹息般的声音融入无边黑暗,带着说不尽的沧桑与哀伤:
      "…她也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像秋日的琥珀,温暖又明亮...在阳光下会变换深浅,当她笑起来时,那双眼睛就像盛满了蜜糖..."伊莉莎的声音轻柔如梦呓,每个字都承载着百年的重量,"她总说,草药之所以能治愈,是因为它们记住了阳光的味道。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吸收了大地的温暖,所以才能将这份温暖传递给我们..."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那些回忆如同昨日般鲜明,"她教我认识每株草药的秘密——哪些能治愈伤口,哪些能安抚心神,哪些..."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哪些带着甜蜜的毒性,让人沉溺却不自知...就像那些看似美好的回忆,越是甜美,就越是伤人..."
      克拉拉在半梦半醒间呢喃,声音模糊而柔软:"那她现在...在哪里?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漫长的寂静中,只听得见窗外风过雪地的细微声响,像是大自然的叹息。伊莉莎的指尖微微颤抖,最终轻声道,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她变成了星星。每当我迷失方向时,就会抬头寻找最亮的那一颗..."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相信她仍在某处,继续爱着这个教会她温柔的世界。有时候,我会在清晨的露珠中看见她的微笑,在晚风的低语中听见她的歌声...她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着她所爱的一切。"
      一滴温热的泪无声滑落,没入枕巾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伊莉莎将脸轻轻贴近克拉拉的发顶,嗅着那混合皂角与少女气息的温暖味道,仿佛这是唯一的救赎,是漫长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睡吧,亲爱的孩子。"她的声音轻如羽毛,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哀伤,"愿你的梦境里没有别离,只有永不落幕的春天。愿你的眼眸永远盛满星光,永远不会被泪水模糊..."
      月光静静流淌,将相拥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在这片寂静中,百年的时光仿佛只是短暂的一夜,而所有的失去与遗憾,都在这个冬夜里找到了暂时的安歇。窗外的雪又开始轻轻飘落,柔软的雪花无声地覆盖着大地,像是大自然为这个悲伤的故事披上了一件纯洁的外衣。
      伊莉莎久久无法入睡,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听着怀中少女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那份短暂的温暖。在这一刻,过去与现在交织,回忆与现实重叠,而她站在时间的缝隙中,既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完全活在当下。唯有怀中的这份温暖,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还在这个她已经看了太久的世界上,继续着她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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