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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山下诊所 ...


  •   平日里只会鬼鬼祟祟打 A 班一个措手不及的杨蒙,这次却明晃晃地踏着步子往教室前门来。

      秦辛园在门口张牙舞爪,头朝里张着大嘴:“手机!手机!”

      “行了秦辛园,”杨蒙远远地就说,“喊班里的学生进教室,我有事要说。”

      秦辛园挠挠头一笑:“噢,遵命老师!”

      临上课还有七分钟,杨蒙丝毫不介意占用了学生们大半的休息时间,在讲台上背着手,说:“学校要一个高一年级芒中 A 班的宣传片,来吸引明年的生源。你们班每一个人都要出镜拍摄。”

      “……哦。”这种活动向来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学生们兴趣寥寥。

      “哦啥哦,在其位尽其职,就一分钟的视频,都给我用心点,不许敷衍。”杨蒙扫向事不关己,默默看书的两个,盯着他们说:“夏尔和夏夕维,还有后面的吴周洲,你们仨到时候要站最前面,还要多说点台词,”说着,把手上一直拿着的两张白纸递传下去,“每人就三四句,记牢点,后天不要出差错。”

      “……”

      “还有,那天把校服穿完整,领子放平,拉链拉上,裤脚不许折起来,鞋子最好都穿白鞋,没有白鞋的话,也要穿一双纯色的,别给我整花花绿绿的那种鞋。”

      班里的气氛被带得沉闷着,杨蒙忽然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笑得谄媚可疑,“你们的镜头就只有一分钟。那一分钟大家忍耐一点,坚强点,入镜的时候身上就不要多穿别的外套和围巾毛线帽那些了。”

      “……”学生无语:老师,已经入冬了啊。

      不比多年前,芒果山近两年越来越冷了,入冬也越来越早。这几天早上,学校那条山上下来的小沟流通不畅,值日生去疏通时,沟里一抓一个冰坨子。

      杨蒙心虚丢下一句话后溜之大吉:“克服一下。”

      留A班一片怨声载道。

      ***

      大后天的操场上。本来天气一冷,上体育课时,老师只会让他们在操场上随便跑一圈,之后都会放他们去暖和的室内打篮球和羽毛球,可是今天,A班全体学生冷飕飕集中站在寒风里,站很久了,一直在等着摄制组调试设备,选取视角。

      是的,杨蒙只敢占用唯一一节体育课。

      天色清灰,一片败色,没有太阳,寒冷从脚心升起,才刚睡醒的学生个个被这入骨的寒整得一激灵,瞬间提神醒脑。

      像是要“共患难”一般,杨蒙特意穿了件薄薄的黑西装,强忍着打颤在摄像机跟前指挥协助着。

      许诺则在一旁干站着,铁青了一张脸,冷冷瞪着杨蒙,毫不掩饰眼里想杀人的气意。她是极其反对的,因为明年夏天才中考完,然后学校才会忙招生的事情,所以,这个招生宣传短片完全可以放到那时候再去拍。那会,春天草长莺飞,夏天绿树环绕,不比现在大冷天拍出来的好看?!

      可杨蒙一天没事干就急得上蹿下跳,非坚持让学生现在拍。

      许诺当即也放了狠话,让她的学生在这寒天里受罪拍那狗屁玩意,万一生病了,她定要好好找杨蒙算账!

      说是一分钟的出镜拍摄,其实只有要说台词的夏尔、夏夕维、吴周洲三位同学要穿着单薄的校服完完全全拍摄一分钟整,其余学生则穿着厚衣服等在一边,只有二十秒的镜头需要脱了外套单薄上阵。

      拍摄结束的第二天,只有二十秒镜头的学生个个都是生龙活虎,夏夕维和吴周洲也只是稍稍鼻塞了一下,倒是往年经常在冷天里外出徒步以折磨自己为乐的夏尔发了烧。

      头又烫又晕了一上午,喉咙干涩生疼了一上午,他也若无其事地坚持了一上午。直到午觉时,他倒头就睡,连耳机都没来得及插耳朵里,这个异常才让夏夕维警觉。

      他一上午都以为夏尔跟自己一样只是鼻塞流涕,这会却立刻觉得不对,赶紧担心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和额头,简直像摸到了一块红彤彤的炭火。再细细看了看,之前来说,夏尔的肤色是有气血的白皙色,可现在,惨惨淡淡,像丧葬用品店里挂着接客的死白死白的纸。

      他猛地一抖,颤巍巍缩回手,几乎跳了起来,跑教务处直接跟杨蒙打了招呼。这人自知理亏,赶忙开车,带着夏夕维和夏尔去往附近的“山下诊所”。

      “山下诊所”顾名思义位于芒果山下,面朝阳,远离大路,十分宁静。诊所周围点缀着各种常青树,眼下依然深绿,但受天气影响,显得冰冷又坚硬。

      晌午的阳光是极为暖和的,现下也没多少寒风,医生做了诊断开了药,护士便领着三人到了诊所一角,左面和后面都有墙,右面是诊所门口,前面是绵密的常青树丛。他们被安排在一条木椅子上坐下,不久,护士便拿来了针水来打。

      杨蒙一直不敢坐下,到了外面就拨通了许诺的电话,而后带着抱歉的神色低头哈腰了一阵,嘴里一个劲说着:
      “是是是,是我疏忽大意了,本该国庆前就拍摄的,拍摄组迟迟不来,我也就推着……是是是……我反省……”

      “是是是”着,电话来到了夏夕维手上。

      许诺关心交代了一会,夏夕维又是点头,又是“嗯嗯”。一分钟左右,电话就还回去了。

      夏尔一直昏昏沉沉,就看医生时清醒了一时半会,其他时间都闭着眼,看样子是烧得迷迷糊糊了。

      杨蒙沉默不语地站了一会,可学校那边又有些时间紧任务重的事,夏夕维一个学生也不适合待在这一下午都不顾学业,便打开微信,发消息问同事夏尔家的电话号码。

      语音消息刚发出去,夏夕维抬头说:“杨老师,夏尔的家里就他外婆一个人在,外婆年纪大了,不好让她顶着冷风赶下山来。您先回去吧,我陪着他,打完针水送他回去休息,我再回学校。”

      “这……”杨蒙犹豫片刻,忽然想到这小子也是年级第二,缺课一下午对他的影响微乎可微,于是点头同意。打针钱他刚才已经付过了,现在又拿出两百递过去。

      杨蒙强硬道:“收下收下,别扭扭捏捏的,回家路上好好买点牛奶水果给他吃。”

      黑色大众车缓缓驶远,初冬的芒果树一派冷冽。

      夏夕维凭着温文尔雅的性格和精致秀美的面容,在护士处借来了一个软垫和一个抱枕,让它们在屋里的“小太阳”上烤暖和了以后,赶紧出来,抱枕放在夏尔的腰背后面,软垫——

      “夏尔?”他试探着轻轻喊了一下。

      病人没应,只迷迷糊糊张了张嘴。夏夕维只好一点点扶着他站起来。

      手刚碰到夏尔的手臂,他就连头带人整个靠过来,软软绵绵,像裹在薄塑料袋里的水一样。一瞬间,夏夕维身上就挂了个人。

      诊所门口安安静静,无人;常青树纹丝不动,无风;太阳明明晃晃地高挂在空中,无云。在这平凡的时刻,夏夕维心里陡然生出许多激动的感觉,还伴随着密密麻麻的心疼。心脏一刻不停“咚咚咚”跳着,偶尔抽搐一下,泛起一阵带着酸意的疼。

      他赶紧将软垫放在夏尔身下,扶着他一点点靠坐下去。

      坐下后,夏尔还是靠在他的臂弯里,神态缱绻似安全感满满的幼儿,面色红润了些,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将眼睛轻轻弥合着,像是在昭告“今天不见客”。

      呆滞地看了几秒,夏夕维也赶紧坐下,然后不带犹豫地把右肩膀低下去,让夏尔的脑袋轻轻靠在了那。并调整了好一会,确保夏尔能靠着舒服。

      “还在睡啊?”一名护士姐姐走过来,放下了风扇状的“小太阳”。她把“小太阳”又摆了摆,插上电源,很快,夏夕维的腿脚就热乎乎起来。

      “是的,睡得很熟。”夏夕维回话。

      护士姐姐说:“还好太阳光够暖,但这个小太阳还是借你们烤着,别受凉了。针水要完了你就按你后边墙上的铃,我们会过来换的。”

      “谢谢姐姐。”夏夕维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夏夕维摸了摸夏尔的手,还好,在大太阳和“小太阳”的齐心协力下,他的手变得暖洋洋的了,脸色在恢复,不久前那种冷冷沉沉的白已经完全消失,嘴上的血色也在渐渐弥漫……“气”是回来了,但人还在沉睡。

      夏夕维听着他呼吸绵长,观察着他安然平和的神情,手缓缓动了动,替他理了理大衣领口,细致地裹了一遍羊绒围巾,拢整齐了盖在膝盖上的大衣下摆。

      再盯了几分钟后,忽然,夏夕维压着下巴靠了过去……

      诊所门口一片宁静,没有一丁点脚步声;常青树在无云的天空下显得旷远无边,好似可以藏住这处角落不被打扰;太阳已经移动了位置,一半对着诊所黄白色的房顶,一半照着额头相抵的两个少年。阳光似隐瞒,似宣告。

      他的额头依然有些温烫,夏夕维盯着在眼前朦胧无形的睫毛,像风像云像点点光圈,鼻尖之下,两股热气纠缠不清,只有嘴上软软触着的仍然微凉。夏尔的嘴仍然是凉的。

      有人惊醒,把沉沉睡着的病人轻轻靠回肩膀后,镇定自若地摁了铃。

      护士姐姐很快就来了,利落换了药瓶,看了两人一眼,问醒着的那位:“耳朵怎么那么红,很冻吗?不过也不对啊,太阳挺大挺暖和的,病人的都还没红呢。”

      夏夕维心不在焉地挤出一丝笑:“个人体质的差别。”

      “也是,”护士姐姐笑着说,临走吩咐了一句:“有事也按铃,不用怕麻烦,现在诊所里病人很少,我们忙得过来。”而后,轻轻松松远去,踏进了诊所。

      诊所门口再度无声,这处角落再次显现出“秘密性”。

      常青树丛后的公路上,车影隐隐约约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互相交错,偶尔也有或模糊或清晰的说话声从大路传来。夏夕维盯着这些在时间的流逝中进行着的变化,人早已成了一个稻草人,没有思想,没有行为,目光空洞,神态僵硬,只知道守着身侧的夏尔。

      渐渐地,平静的脸色终于动了动。

      他感受着身边靠着的人的重量。耳朵仍然红得滴血,身躯仍然僵硬难以“融化”下来;嘴巴从偷吻那一刻,就已经麻成了古早电视机的“雪花画面”,连带着脑子也跟着空白一片。

      良久。终于,他在心里不可置信地语无伦次道:我的天!我干了什么!我怎么了!我疯了!我居然!亲了夏尔!的嘴!!!居然!偷吻了夏尔!!!

      全身的血液像滔滔江水尽数往头上涌,一时间,他头昏脑胀,意识不清,眼前虚虚幻幻;心里的血液则滚沸着,烫得胸腔内部都是热气,排不出压不下,只贴在胸口处无法散去。

      意识到某个可能后,夏夕维胆战心惊,小心地观察去——夏尔蓬松清香的头发软软地落在肩膀上,呼吸均匀,依旧睡得很沉。看了好久,他的眼眸始终宁静地阖着,睫毛偶尔颤动,它颤一下,有人的心就跟着紧一下,怕他早已经醒了。

      又后知后觉怕他在沉睡中能感受到之前嘴上的异样,想了想,夏夕维大胆伸手——白皙的手指在微微血红的唇上轻轻滑了两下,像是模拟,两撇修长手指与两片温凉唇瓣得以轻轻相触了三秒。

      而后,夏夕维眼睛不眨地盯着,盯得很紧,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反应。

      好在没半点异样的反应,夏尔仍然宁宁静静地靠着他,因为沉睡,因为毫无防备,故而流露出很多对他的依赖感。

      夏夕维不动声色地松了很大一口气。同时,也因为他表现出的完全依赖自己的状态,心里忍不住一下下柔软幸福。

      头顶已经不见太阳,只有温温的阳光,空中有两三只鸟斜刺里下来,飞入常青树丛中,静得像绿色幕布的树林里顿时有了点叽叽喳喳声。

      隔几分钟,夏尔会咳上一阵,有几次咳得厉害连连发出呕吐的声音,却终究没吐出什么,连口水也没吐出来。每一次,夏夕维都听得揪心,忧着一双眼,连忙缓缓拍着他的背,握着一杯护士姐姐送来的温热水递到他嘴边,哄着他迷迷糊糊咽下一口。

      三瓶药水打完,挂上的最后一小瓶打到一半,身侧终于动了动。

      “醒了?好点没有?”夏夕维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温温柔柔地问。

      夏尔初醒,茫茫然看着他良久,反应过来他们近在咫尺的距离和亲昵的动作后,急忙撤后,视线投向离脚下很近的一棵棵叫不上名字的常青树。左边的脸颊出了汗,由热变温,现在越来越凉,他偷偷一瞥,发现夏夕维的右肩膀被自己压出了很多褶皱,褶皱之间同样热意滚烫,黏黏糊糊。

      “好多了……你的肩膀,酸了吧。”想了想,夏尔还是抬手抚平了那处的胡乱褶皱。停顿了一下,手自然地在他肩头捏了捏,又缓缓捏着向下,来到手腕,不经意碰到了手背——他的手居然比自己的还凉!

      “你怎么比我还冷。”夏尔蹙眉道。

      夏夕维抽出麻麻的手臂,强自镇定地把它凑到“小太阳”跟前,手指张开晾一晾,两只手互相搓了搓,又上上下下摸了摸手臂。坐直回来,笑意融融:“现在好了,你摸摸看。”

      话出口了,猛地眼前一闪而过夏尔凉凉软软的唇,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干了什么事,于是没等夏尔说什么做什么,赶紧把手往黑色大衣的兜里一放。为了不显得奇怪,他神态自若地继续说:“都病成那样了,为什么非要坚持一上午,而且,还不跟我说。你知不知道你来医院的路上晕晕乎乎的,可以说是不省人事,给杨蒙吓得刹车都差点不会踩了。”

      “……”

      沉默片刻,夏尔说:“你呢?”

      夏夕维心里跳了一下。他缓和着情绪:“嗯?”

      夏尔:“你有没有被吓到?”

      “……”夏夕维笑着移开视线。看了眼诊所门口,又盯着“小太阳”,语气轻松又温柔:“我还好啦。之前外婆不是说你大冬天穿短袖都没事嘛,所以,没有杨蒙那么样吓到。”

      “……”

      “……哦。”夏尔说,“那就好。”

      在纹丝不动的林子和天空之下,在无人而至的角落,他的嗓音很是暗哑,像是黄昏的沙滩上,一抹恋恋不舍、不甘于此的霞光。他最后说出口的声音软软弱弱,气息不足,但仍然带着冰冷的平淡感,而且,还无人察觉地参杂了几丝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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