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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速之客? ...

  •   六月的风裹着湿热的潮气撞在窗纱上,把客厅里吊扇转动的嗡嗡声揉得发黏。时贤蜷在沙发角落,指尖捏着的变形金刚胳膊早被抠得掉了漆,塑料边缘磨得指腹发疼,可他的视线却像被粘住般,牢牢钉在玄关处那双陌生的白色运动鞋上——鞋边沾着点泥渍,像是刚从乡下的田埂上踩过来,鞋舌上印着的小熊图案洗得发淡,歪歪扭扭地贴在布料上,和他脚上擦得锃亮、连鞋底纹路都没沾灰的奥特曼鞋,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贤贤,快起来叫弟弟。”妈妈的声音比平时软了好几分,带着种时贤从未听过的小心翼翼,她伸手想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指尖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时贤猛地挣开。他往后缩了缩,后背抵着沙发扶手凸起的木纹,像只护着领地的小兽,警惕地盯着那个站在妈妈身后的小男孩。
      男孩比他矮小半个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卷着一圈毛边,袖口还缝着块颜色相近的补丁。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长得快遮住眼睛,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淡淡的青白色,连带着肩膀都绷得笔直。最显眼的是他右耳上戴着的东西——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盒身上有几个银色的按钮,一根细电线顺着脖颈绕进衣服里,像是某种奇怪的机器,又像是医院里病人戴的仪器,在暖黄的客厅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是谁?”时贤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没睡醒的沙哑。今天是周末,昨晚爸爸明明答应他,要带他去公园放风筝,那只新的老鹰风筝还是上周他考了双百的奖励,他昨晚特意放在玄关柜上,就等着今早出发。可天刚亮,家里就来了“客人”,爸爸的承诺也变成了“下次再说”,连他最爱的草莓果酱三明治,妈妈都忘了给他做。
      “这是时延,以后就是你的弟弟啦。”爸爸走过来,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头顶,语气是时贤从未听过的温柔,指尖碰到男孩头发时,还特意放轻了力道,“延延爸妈不在了,以后就跟我们一起住,你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我不要弟弟。”时贤把变形金刚往沙发上一摔,塑料碰撞木质扶手的脆响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开,像道惊雷。他看见妈妈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爸爸的脸色也沉了沉,可他们都没有像往常那样批评他,爸爸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贤贤是大孩子了,要懂事”,转而就蹲下身,柔声问那个叫时延的男孩“饿不饿”。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烦躁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时贤记得很清楚,去年他生日,妈妈特意给他订了双层的奥特曼蛋糕,上面插满了彩色的蜡烛,爸爸还请假带他去游乐园玩了一整天,连过山车都陪他坐了两次;上周他不小心打碎了妈妈最喜欢的青花瓷瓶,妈妈虽然心疼,却也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下次小心点”,没舍得骂他一句。可这个陌生人一来,爸妈的注意力就全被抢走了,连他的风筝都被忘在了脑后。
      时延似乎被刚才的摔东西声吓了一跳,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连原本攥着衣角的手,都悄悄往后缩了缩,像是怕被时贤迁怒。妈妈赶紧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手指碰到他耳朵上的黑色盒子时,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玻璃。时贤看着那个晃动的小盒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厌恶——就是这个东西,就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要分走他的爸妈,分走他的房间,分走属于他的一切。
      午饭时,餐桌上的气氛格外压抑。妈妈做了糖醋排骨、番茄炒蛋,还有时贤最爱吃的可乐鸡翅,可这些平时能让他眼睛发亮的菜,今天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他故意把筷子往碗边敲得哒哒响,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妈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刚想说“多吃点”,就看见时延端着自己的白瓷碗,小心翼翼地往时贤这边推了推。碗里是一块剥得干干净净的水煮蛋,蛋白上还带着点温热的水汽,连一点蛋壳碎屑都没有。
      “贤贤,你看延延多懂事,还想着给你剥鸡蛋。”妈妈笑着说,眼里满是欣慰,语气里的夸赞像根小刺,扎得时贤心里不舒服。
      时贤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筷子一挑,把那块鸡蛋拨到了桌子上。蛋黄摔碎在木质桌面上,像一摊难看的黄色污渍,黏在木纹里,怎么看都刺眼。他听见爸爸倒吸了一口凉气,妈妈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可他偏着头,故意盯着墙上的挂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弟弟”,不喜欢这个抢了他东西的人。
      时延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连嘴唇都变得有些发白。他慢慢收回手,默默地拿起桌边的纸巾,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擦着桌子上的蛋黄。他的动作很轻,怕弄出声音惹时贤不高兴,耳朵上的助听器随着低头的动作蹭到了衣领,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只小声嗡嗡的蚊子。时贤别过脸,假装看电视里重播的动画片,可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跟着时延的动作转——他看见男孩的手指很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擦桌子的时候很认真,连缝隙里的蛋黄碎都用指尖抠了出来,擦完后还把纸巾叠成小方块,轻轻放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才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再也没敢夹一筷子菜。
      下午,妈妈说要带时延去买新衣服,让时贤一起去。时贤原本想躲进房间里,假装没听见,可爸爸朝他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出了门。商场里人很多,空调的冷风也压不住嘈杂的人声,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说话声、商铺的音乐声混在一起,吵得时贤太阳穴突突直跳。时延紧紧跟在妈妈身边,像个小尾巴,双手抓着妈妈的衣角,耳朵上的助听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偶尔有人不小心碰到他,他都会赶紧往妈妈身后躲,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妈妈在儿童服装区停了下来,拿起一件明黄色的短袖,在时延身上比了比,转头问时贤:“贤贤,你看这件好看吗?延延穿黄色应该很显白。”
      时贤撇了撇嘴,没说话。他看见时延偷偷抬了下头,目光飞快地扫过他的脸,又赶紧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绪,像是怕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一样。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跑过来一个穿红色短袖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个玩具车,没注意看路,一下子撞到了时延身上。时延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耳朵上的助听器突然掉在了地上。黑色的小盒子摔在光滑的瓷砖上,发出“啪”的一声响,细电线还缠在了他的裤脚边。
      “哎呀,对不起!”小男孩的妈妈赶紧跑过来,脸上满是歉意,弯腰想帮时延捡起来。可时延却比她更快,几乎是立刻蹲下身,双手颤抖着去抓那个助听器。他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把助听器拿起来,然后赶紧往自己耳朵上戴。可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太着急,助听器的耳塞总是对不准耳朵,试了好几次都没戴好,急得他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涨得通红。
      周围有人好奇地看过来,小声议论着什么,有人还指着时延的耳朵,露出探究的表情。时贤站在旁边,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不是生气,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他想起早上妈妈说的话,想起这个男孩耳朵不好,想起他刚才擦桌子时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觉得刚才把鸡蛋拨到地上的自己,有点过分。
      妈妈赶紧走过去,轻轻按住时延的肩膀,让他别着急,然后拿起助听器,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摔坏后,才慢慢帮他戴在耳朵上,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时延点了点头,可还是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不敢看周围的人。时贤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自己上次在幼儿园摔了跤,哭着找妈妈的时候,也是这样委屈又害怕的样子。
      回家的路上,时延坐在汽车后座的另一边,离时贤远远的,中间能再坐一个人。时贤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窗外,耳朵上的助听器随着汽车的颠簸轻轻晃动。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扇子,偶尔眨一下,会在眼睑下留下淡淡的阴影。路边的梧桐树飞快地往后退,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时贤突然觉得,这个男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延延,你喜欢什么玩具啊?”妈妈突然转头问后座的时延,语气依旧温柔,“家里贤贤有很多玩具,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跟贤贤一起玩。”
      时延愣了一下,转过头,先看了看妈妈,又飞快地扫了时贤一眼,然后小声说:“我……我不用,谢谢阿姨。”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别人一样,说完还赶紧低下头,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攥着衣角。
      “那怎么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想要什么就跟妈妈说,不用客气。”妈妈笑着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时延摇了摇头,又转过头看向窗外,这次连肩膀都转了过去,像是在刻意避开时贤的目光。时贤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自己有一箱子的玩具,变形金刚、奥特曼、遥控汽车、积木……他从来没有缺过这些东西,甚至有些玩具玩了两次就扔在一边,再也没碰过。可这个男孩,连一件新衣服都要别人给他买,连想要一个玩具都不敢说,他的手里,好像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东西。
      回到家,时贤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坐在书桌前,看着桌子上摆满的玩具,心里却不像往常那样开心。他想起时延蹲在地上擦蛋黄的样子,想起他捡助听器时颤抖的双手,想起他偷偷看自己时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他说“我不用”时小声的语气。他拿起桌上的变形金刚,捏着它的胳膊,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去摆弄——以前只要一拿到玩具,他就能玩一下午,可今天,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笃笃笃”,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他。时贤以为是妈妈来叫他吃饭,没好气地说:“我不饿,不想吃饭!”
      门外没有声音了。时贤皱了皱眉,刚想站起来去开门,看看妈妈是不是生气了,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滋滋”声——是助听器碰到衣服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了。
      他走到门口,悄悄打开一条缝,看见时延正往客厅走。男孩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苹果洗得很干净,表皮上还带着水珠,在灯光下亮晶晶的。他走到客厅的餐桌旁,把苹果轻轻放在了时贤的专属位置上——那个位置靠近窗边,能晒到太阳,是时贤一直坐的地方。放好苹果后,他又轻手轻脚地走回了妈妈给他安排的小房间,那间房原本是储物间,妈妈上午刚收拾出来,里面只放了一张小床和一个旧衣柜。
      时贤看着那个放在餐桌上的苹果,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又有点发酸。他走过去,拿起苹果,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水果的清香。他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却突然有点发涩,鼻子也跟着一酸——这个苹果,比妈妈昨天给他买的还要甜。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一声声,带着夏天的燥热,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时贤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个没吃完的苹果,第一次认真地想起那个叫时延的男孩——他戴着奇怪的助听器,说话声音很轻,会默默给人剥鸡蛋,会把苹果放在别人的位置上,还会在被人撞到的时候,只是自己偷偷难过。
      也许,这个弟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讨厌。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时贤就摇了摇头,把它压了下去。他不能这么想,这个男孩是“入侵者”,是来分走他爸妈、分走他的家的人。他咬了咬牙,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转身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像是要把刚才那点奇怪的情绪,牢牢关在门外。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时贤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时延的样子——他低着头的样子,他攥着衣角的样子,他擦桌子时认真的样子,还有他把苹果放在餐桌上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他想起那个黑色的助听器,想起它掉在地上时发出的“啪”的一声,想起时延捡它时颤抖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贤才慢慢睡着。在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今天早上,看到了那双白色的运动鞋,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助听器,还看到了一个小男孩,正站在餐桌旁,小心翼翼地把一个苹果放在他的位置上,眼里带着一点点期待,又带着一点点害怕,像只等着被抚摸的小狗。他想走过去,对那个男孩说“谢谢”,可刚迈出脚步,梦就醒了。
      窗外的天已经有点暗了,客厅里传来妈妈做饭的声音,抽油烟机的嗡嗡声、切菜的 咚咚声,还有爸爸偶尔和妈妈说话的声音,这些熟悉的声音,让时贤心里的别扭慢慢散了些。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一条缝,看见时延正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帮妈妈摘菜——他的动作很慢,却很认真,把黄叶子都挑出来,放在一边的小篮子里,耳朵上的助听器,在昏黄的灯光下,好像没那么冷硬了。
      时贤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带上了门。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昨天没来得及玩的老鹰风筝,摸了摸它的翅膀——也许明天,他可以问问爸爸,能不能带他和时延一起去放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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