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三分的差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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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那天，天空是那种沉甸甸的灰，像被墨汁泡透的棉絮，低低地压在教学楼的顶上，连风都带着股湿冷的黏滞，吹在脸上像贴了片冰凉的纸。
红榜早就贴在了教学楼大厅最显眼的位置，A3纸打印的名字密密麻麻，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攒动的人头间，有人兴奋地拔高了声音，有人唉声叹气地往后退，还有人拿着笔在小本子上抄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里，像群小虫子在嗡嗡叫。
林野挤进去的时候，肩膀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校服外套的袖口沾了点不知是谁蹭上的墨水。他没心思管这些，目光像被磁铁吸住似的，直直地扎向红榜最顶端——
“顾砚，总分728”。
那行字加粗了，黑得发亮，像块烧红后淬了水的铁，烫得人眼睛发疼。林野的视线往下挪了一行，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林野，725”。
三分。
又是三分。
这个数字像颗生涩的果子，卡在他的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只留下一阵泛着苦的涩。林野盯着那两个紧挨着的数字，心里像被人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带着点滞涩。
他不是真的在乎这三分。上次模拟考差五分，他也没这么难受。他腻烦的是这种“永远差一点”的感觉——像被人用无形的线拴住了脚踝，无论他怎么往前跑，都被牢牢地钉死在“第二”的位置上，而顾砚就像站在终点线前的标杆，永远云淡风轻，连回头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野哥，又是第二啊？”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语气里带着点半开玩笑的调侃，“顾砚这分数也太离谱了，数学满分，理综就扣了两分，简直不是人。”
林野没说话，只是咬了咬后槽牙，下颌线绷得像根快要断掉的弦。他拨开人群往外走，肩膀撞开几个挡路的人，谁也没理会。背后的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林野这次又被压了”“他俩简直是神仙打架”，那些话钻进耳朵里，比针还扎人。
回到教室时，里面安安静静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顾砚已经坐在座位上了，背挺得笔直，侧脸对着门口，鼻梁在晨光（如果那点微光能算晨光的话）下投出一道利落的阴影。他手里拿着一张物理试卷，指尖捏着红笔，正低头在上面圈圈画画，似乎在订正错题。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既没有考了第一的得意，也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那张印着“100”的试卷和路边捡的废纸没什么区别，728分这个足以让全校沸腾的数字，在他眼里可能和72.8分一样寻常。
林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股憋了一路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他把书包往桌上一摔，帆布包砸在硬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惊得前排几个同学都回过头来。桌洞里的半瓶可乐被震得滚了出来，“咕噜噜”地撞到顾砚的保温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顾砚终于抬了下头，看向他。
他的眼神很淡，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没什么情绪，却让林野更烦躁了。
“看什么？”林野没好气地说，声音因为憋着气而有点发紧，“考了第一很了不起？”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这话说得太幼稚，像个输不起的小孩在撒泼，连他自己都觉得脸红。
顾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像在判断他这话里有几分认真，几分赌气。然后，他低下头，继续用红笔在试卷上标注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淡淡地说：“不了不起。”
“……”林野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甚至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下一轮的争吵——如果顾砚回怼一句“你考不上第一才了不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心里的烦躁全倒出来，哪怕吵一架也好。可对方就轻飘飘三个字，像根细针，精准地戳破了他憋了满肚子的火气，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一整天，林野都没给顾砚好脸色。
上午的数学课，顾砚要借尺子画函数图像，林野把尺子往桌上一扔，塑料尺子“啪”地弹起来，越过两人中间的中线，在顾砚的桌角磕了一下，差点掉下去。顾砚只是伸手把尺子捡起来，擦了擦上面沾的橡皮屑，用完后规规矩矩地放在林野桌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午休时，顾砚起身去接水，刚要从林野身边过去，林野故意把椅子往外挪了挪，金属椅腿在瓷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挡住了大半个过道。顾砚没说话，只是侧身挤了过去，肩膀擦过林野的后背时，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像片雪花落在皮肤上，瞬间就化了。
晚自习写作业时，林野翻书翻得哗哗响，像是在跟谁较劲。他故意把物理练习册往顾砚那边推了推，书页边缘扫过对方的胳膊，顾砚也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练习本，继续演算着复杂的电磁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顾砚全程没理会。
他该做题做题，该喝水喝水，该整理笔记整理笔记，仿佛林野那些幼稚的小动作只是空气里的尘埃，连让他分神的资格都没有。甚至在林野故意推过去的尺子快要掉下去时，他还伸手扶了一把，然后默默地把尺子推回林野那边，指尖不小心碰到林野的手背，也只是像触碰到普通的桌面一样，自然地收了回去。
林野看着那把安安静静躺在自己桌角的尺子，心里更烦躁了。
这人到底有没有脾气？还是说，在他眼里，自己这点拙劣的挑衅根本不值一提，连让他动气的资格都没有？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被对方回怼还要难受，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落落的，只剩下无力感。
放学铃响的时候，外面终于下起了雨。
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暴雨，而是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整个世界都罩在里面。雨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尖轻轻抚摸，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水汽，把窗外的树影晕成了一片模糊的绿。
林野收拾书包的时候，手在桌洞里摸了半天，才想起早上出门时看天还晴着，就把伞落在家里了。他皱了皱眉，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打算淋着雨跑出去——反正家离学校也不远，顶多被浇成落汤鸡。
“等一下。”
顾砚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
林野转过头，看见顾砚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把黑色的伞。伞是折叠式的，伞面有点褪色，边缘的缝线磨得有些发白，伞骨上掉了好几块漆，露出里面银灰色的金属，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样子。
“不用。”林野别过脸，语气生硬得像块冻住的石头，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假装对那把伞毫无兴趣。
“会感冒。”顾砚没收回手，伞柄就停在两人中间的位置，离林野的胳膊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的手指搭在伞柄上，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关你屁事。”林野抓起书包就往外冲，话音还没落地，就被扑面而来的雨丝打了个正着。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头发上，瞬间渗进了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站在走廊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雨点落在地面的水洼里，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像无数个碎掉的月亮。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其实他不是真的讨厌顾砚。
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顾砚也没那么讨厌——比如他弯腰捡橡皮的时候，比如他替自己挡开篮球的时候，比如他背单词时用指关节敲桌子的时候。
他只是讨厌这种被压制的感觉，讨厌自己明明很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只能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掩饰。更讨厌的是，顾砚对他的这些“针对”，总是抱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态度，不接招，不生气，让他所有的脾气都像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发泄。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林野回头，看见顾砚拿着那把黑色的伞，站在他身后。雨丝从敞开的门口飘进来，落在他的校服裤脚上，洇出几个深色的圆点。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额前的碎发贴在额头上，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
“一起走。”顾砚没问他愿不愿意，只是撑开伞。“咔哒”一声，伞骨弹开的声音在雨声里格外清晰。他率先走进了雨里，黑色的伞面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花，挡住了细密的雨丝。
林野犹豫了一下。
他看着顾砚站在雨里的背影，伞面微微倾斜着，像是在等他。心里那点别扭的火气不知怎么就散了，只剩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被雨水泡软的棉花，沉甸甸的。
最终，他还是跟了上去。
伞不大，两个人站在一起，肩膀几乎是挨着的。偶尔往前走时，胳膊会不小心碰到对方的胳膊，林野能感觉到顾砚校服外套下的体温，比自己的稍微凉一点。雨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
顾砚把伞往林野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右半边肩膀几乎全露在雨里。深色的校服很快就被打湿了，雨水顺着肩膀往下淌，在后背洇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像幅晕开的水墨画。
林野看着他湿透的肩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点疼。那点因为三分差距而起的烦躁，突然就变得不重要了。
“伞往你那边挪挪。”他低声说，声音有点闷，被雨声盖得不太清楚。
顾砚没动，只是看着前方被雨水打湿的路面，淡淡地说：“没事。”
“我不用你让。”林野有点急了，伸手想去把伞往顾砚那边推。他的指尖碰到伞柄时，不小心擦过了顾砚的手指。
很凉。
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带着雨水的湿意，却奇异地没有让人觉得刺骨。
顾砚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然后突然松开了伞柄。林野没接住，伞“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黑色的伞面像朵凋谢的花，被风吹得滚出了老远。
两人都愣住了。
雨水瞬间打了下来，劈头盖脸地浇在林野的头上、脸上、身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激得他打了个寒颤，牙齿都有点打颤。他看见顾砚弯腰去捡伞，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在他的锁骨上，像串透明的珠子。
“算了。”林野突然说，声音因为冷而有点发颤。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就这样走吧。”
说完，他转身冲进雨里，没再回头。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身后的动静。他能感觉到顾砚应该是捡起了伞，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那种目光像带着温度，落在他的背上，让他即使在雨里也觉得有点发烫。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拐角，顾砚才默默地收起伞，也走进了雨里，黑色的身影很快就被灰蒙蒙的雨幕吞没了。
那天晚上，林野果然发了点低烧。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却觉得冷，像揣着块冰。被子被他踢开又拽回来，折腾了好几回。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顾砚湿透的肩膀，他弯腰捡伞时滴落的水珠，还有那只冰凉的手。
他摸出枕头下的速写本，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翻开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顿了很久，才慢慢画了一把掉在雨里的黑色雨伞，伞面歪歪扭扭的，像只折了翅膀的鸟。旁边，他用很小很小的字写着：
三分，有那么重要吗？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微微蹙着的眉。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谁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三分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