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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江响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跟人说?说什么?说我家欠了一屁股债,说我爸是个赌鬼酒鬼,动不动就对我动手?”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说了有什么用?谁能替我还债?谁能管住江方国?”
      他抬起手,指了指这个简陋的仓库:“住这儿怎么了?我清净,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听人骂街,不用闻那身永远散不掉的酒气。”
      陈逸被他这番话噎住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习惯了宁雅那种出了问题能用钱、或者用关系、或者干脆用拳头解决的模式,而江响面对的,是一种更沉重、更无解的困境。
      他看着江响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和那双黑沉沉、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封存起来的眼睛,心里的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的无力感。
      “……那你也不能……”陈逸的声音低了下来,“总不能一直这样。”
      “那该怎样?”江响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不知是对陈逸,还是对自己,“像你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永远有退路?”
      这话刺了陈逸一下,但他看着江响此刻的样子,却发不出火来。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隐约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陈逸突然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在了江响旁边,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行,你牛逼,你能扛。”陈逸偏头看他,语气放缓,“但你现在是个伤员,懂吗?伤员就得有伤员的自觉。”
      他掏出手机,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我跟舅妈说一声,今晚不回去了。”
      江响一愣:“你干嘛?”
      “看着你啊!”陈逸说得理所当然,“你这地方连个暖水瓶都没有,半夜发烧了怎么办?烧死了谁管你啊?”
      “用不着……”
      “闭嘴。”陈逸打断他,信息已经发了出去,然后把手机往兜里一塞,环顾四周,“你这……有多余的铺盖吗?”
      江响看着他摇了摇头。
      陈逸啧了一声,脱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卷了卷,直接爬上了床,两条长腿随意地支在床上。
      “那个……你不洗洗就睡?”江响开口。
      “我将就一晚。”他闭上眼,“关灯,睡觉。”
      江响还穿着那条被血染透的裤子,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没一会儿端着个红塑料盆回来,盆里晃荡着半盆冷水。他摸出个金属棒子插进水里,扯了根电线接上插排。
      陈逸蹭地坐直:“这什么玩意儿?”
      “热得快。”江响头也不抬。
      “我没记错的话这玩意得插暖壶里用吧?”
      江响挑眉:“哟,大少爷还认识这个?”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了。
      几分钟后水盆开始冒热气。江响又找了个盆子,把热水匀成两份,兑上凉水试了试温度。
      “下来,”他踢了踢床腿,扔给陈逸一条毛巾,“凑合擦擦。”
      陈逸从床上下来,脱掉衣服,端着水盆去院子,随意在身上摸了两把,最后端着盆子哗啦一声把剩下的水从头浇到脚。
      浇完才想起没有换洗衣物,内裤湿漉漉贴在身上。
      “我操!”他骂骂咧咧地缩着身子跑回屋。
      江响看着他滴水的裤腿乐了:“掉海里了?”
      翻出条没拆封的内裤扔过去:“穿这个。”
      陈逸耳根发烫,没接。
      “新的,没穿过。”
      “哦哦。”他接过内裤,“那个再借我条裤子,不能只穿着一条内裤睡吧。”
      江响笑了,又在箱子里找了一条短裤给他“我的衣服都挺旧的,你看看能不能穿。”
      “那什么,你先出去。”陈逸抓了抓湿发,“我换衣服。”
      江响端着另一盆水去院子里洗漱去了,“你那腿别碰水啊!”陈逸不忘叮嘱一句。
      “知道。”
      等江响擦着头发回来,浑身上下就剩条内裤。陈逸一扭头正好对上他光溜溜的两条腿,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我操!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江响指指他身上的短裤,表情无辜。
      陈逸瞬间明白过来,“别跟我说你就这一条裤子啊?”
      “啊,就这一条给你了,总不能穿那条带血的吧?”
      江响背过身去擦头发,脊背在昏黄灯光下拉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常年打工晒出的印记在身上一道一道分布,被衣服遮住的地方皮肤白得晃眼。光晕沿着肩胛沟往下淌,把腰窝照得格外清晰。
      陈逸猛地翻过身面朝墙壁,耳根红得能滴血。
      “俩大老爷们害什么臊。”江响把毛巾搭上床头,掀开被子躺下。
      黑暗里,陈逸盯着墙上的霉斑小声嘟囔:“谁害臊了...”
      “没害臊你抖什么?”
      “冷的!”
      江响把被子往陈逸身上扯了扯。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陈逸面朝着墙,却觉得背后像有团火在烧。
      江响的呼吸声很近,均匀地落在耳后。空气里混着廉价香皂和碘伏的味道,还有一点独属于江响身上的、像是被阳光晒透的海风气息。
      陈逸发现自己能清晰地分辨出这种味道。
      他有点烦躁地揪了揪褥子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刚才的画面——江响背对着他擦头发时,肩胛骨随着动作起伏的弧度,后腰那道没入裤边的凹陷,还有被灯光照得泛着暖光的皮肤……
      “操。”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把脸埋进被子里。
      这不对劲。
      他在宁雅跟篮球队那帮哥们打球,打热了大家也都是光着膀子的。
      怎么现在响哥光着膀子就这么让人……让人臊得慌。
      这个念头像道雷劈得他外焦里嫩。他猛地翻过身,想用动静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烙饼呢?”江响的声音带着睡意响起。
      陈逸僵住,黑暗中感觉对方翻了个身,面朝着自己。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后脖颈。
      “谁让你不穿衣服。”陈逸梗着脖子,声音有点发紧。
      江响低低笑了,震得旧床板微微发颤:“两个大老爷们,光着睡怎么了?”
      陈逸没接话。他发现自己居然在数江响的呼吸次数。
      第十三次吸气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翻了个身和江响面对面。
      就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能看见江响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那道额角的疤在夜色里显得柔和了许多。
      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他猛地向后缩,后脑勺哐当撞在铁床架上。
      “嘶——”
      江响睁开眼:“又怎么了?”
      “没事!”陈逸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睡你的!”
      他重新翻过身去,面对着墙壁。黑暗中,心跳声大得像在打鼓。
      完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江响就醒了。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摸出那个屏幕碎了好几道的旧手机,点亮,新建备忘录,一个字一个字戳得认真:欠陈逸 645元。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几秒,才锁了屏。院子里那台老式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像得了肺痨,咳了半天才喘上气。
      他骑着它去街上,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两份飘着葱花的豆腐脑,临了,又折返回去,单独给陈逸打包了两根油光锃亮的烤肠。
      陈逸是闻着包子和烤肠混合的香味醒来的。外面已经传来卸货的动静,江响忙去了。
      他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后腰,目光扫过这个简陋的空间——昨晚翻找衣物留下的狼藉还没收拾,换下来的带血裤子团在墙角,被子也胡乱堆着。
      他抓了抓头发,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先是利落地把被子叠好,虽然形状有点歪扭。接着把散落的碘伏瓶、棉签和药盒在那张破桌子上码放整齐。
      看到墙角那团血裤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拎起来,走到院子,找了个旧盆泡上水。
      然后他去院子里换上自己的裤子,把内裤卷了卷放进口袋。
      “操。”他伸了个懒腰,感觉后腰被那硬板床硌得生疼。
      江响穿着工服正在搬货,腿上动作明显还有点不利索,看他出来,咧了下嘴,“哟,少爷醒啦?”
      “桌上有早餐你先去吃吧。”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你这腿……搬货没事吗?”陈逸缓缓开口。
      “没事,死不了。”
      陈逸找到院子角落的水龙头,弯腰凑上去胡乱洗了把脸,又捧起水漱了漱口。
      江响这会儿也卸完货了,凑过来洗了洗手。
      两人一块进屋吃了早饭,江响开口,“待会我送你回去。”
      不用,”陈逸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你这一堆活儿呢,我自己能回去。”他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飞快地塞到江响枕头底下。

      江响眼尖:“藏什么呢?”
      “没什么!”

      江响盯着他看了两秒,没再追问,只是低头喝了口豆腐脑。

      陈逸三两口解决了早餐,站起身:“我走了啊。”陈逸三两口解决了早餐,站起身:“我走了啊。”
      “嗯。”

      走到门口,陈逸又停下,回头,语气硬邦邦地叮嘱:“你那腿……下午别去码头了,听见没?还有,那盆里的裤子,加点洗衣粉泡着,别他妈直接扔那儿生霉。”

      江响抬头,对上他别扭却认真的眼神,点了点头:“知道了。”

      陈逸这才转身,双手插兜,晃悠着走出了院子。

      江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收回视线,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被折叠起来的五十块钱。
      他捏着纸币,又回头看了看变得整齐的屋子,和院子里那盆泡着的裤子,站了一会儿,才把钱小心展平,和记着欠账的手机一起,放进了抽屉最里层。
      陈逸走出去百来米,他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耳朵,那地方被晨风一吹,凉飕飕的,可脑子里却乱哄哄的,像塞了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操,我他妈还真给他收拾上屋子了……” 这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稀奇。在宁雅,他自己的房间都得保姆收拾,到了江响这儿,倒成了主动上岗的免费保洁。

      可一想到江响那条还瘸着的腿,要在那么个猪窝似的仓库里挪动,他就觉得浑身不得劲。收拾一下,也就是顺手的事儿。他这么告诉自己。

      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仓库那股子味道——淡淡的霉味,混着碘伏,还有……江响身上那股像是被阳光和海风腌入味的皂角气。怪好闻的。

      这想法一跳出来,陈逸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下。妈的,想点什么不好,想个男人身上的味儿?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鼻尖那点莫名其妙的记忆甩掉。可越是想忽略,某些画面就越是清晰地往脑子里钻——江响背对着他擦头发时,肩胛骨随着动作起伏的利落线条;昏黄灯光下,后腰那片被照得有些晃眼的皮肤;还有早上那家伙咧着嘴笑,额头上带着亮晶晶的汗珠,说“少爷醒啦?”那副欠揍又……又挺顺眼的德行。

      “顺眼?” 陈逸被自己这用词惊得脚步一顿。江响那家伙,跟“顺眼”这词搭边吗?整天绷着张脸,话少得可怜,浑身是刺,穷得叮当响,还摊上那么个糟心爹……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他陈逸,宁雅中学曾经叱咤风云、现在也绝不低头的陈逸,大清早爬起来,像个田螺姑娘似的给人收拾了屋子,还他妈偷偷给人塞了钱——虽然那五十块最后还是怂得没直接给。

      这太不对劲了。

      他心里有点烦,说不上来的烦。像是有只爪子在轻轻挠,不疼,但是存在感极强,让人静不下来。

      路过街角那家药店,他脚步慢了下来,盯着玻璃门上贴着的红十字标志看了几秒。“也不知道那碘伏够不够用,纱布是不是该换了……” 这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关我屁事!”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了药店门口。

      可没走几步,又慢了下来。

      他想起江响低头清点那几张零钱时紧抿的嘴角,想起他撑着膝盖在码头搬货时汗湿的后背,想起他沉默地吃着包子时低垂的眼睫……还有,昨晚黑暗中,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和那无意间感受到的体温。

      陈逸深吸了一口早晨清冽的空气,试图压住心里那头莫名开始横冲直撞的鹿。

      他发现自己好像,可能,也许……真的有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也管不住自己那颗莫名其妙就开始围着江响转的脑子了。

      这感觉陌生又棘手,比他当年单挑八班一群人都让他心里没底。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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