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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番外四:岁岁安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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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惊蛰刚过,巷口的桃树就炸开了花。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沾着清晨的露水,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祁安背着画夹走过时,被落在肩头的花瓣痒得缩了缩脖子,抬头就看见秦淮倚在老槐树下,手里拎着个竹编的食盒,笑得像偷了蜜的狐狸。
“等你半天了。”秦淮迎上来,自然地接过他的画夹,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皱了皱眉,“怎么穿这么少?春寒料峭不知道?”
“画室里暖和。”祁安挣开他的手,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把围巾往自己脖子上绕,羊毛的触感带着秦淮身上的温度,暖得他耳根发烫,“你又不去上班?”
“今天调休。”秦淮打开食盒,里面是刚出锅的生煎包,热气裹着肉香扑出来,“我妈做的,给你送点当早茶。”
两人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就着晨光分食生煎包。秦淮总把带焦底的那面挑给他,自己啃着没煎透的边角,被祁安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换回来。
“对了,下周六同学会,去不去?”秦淮咬着包子问,油星沾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猫。
祁安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嘴,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李然组织的?他上次说要带儿子来,我倒想看看是不是跟他一样胖。”
“何止胖,简直是个小版李然,连抢东西吃的德性都一样。”秦淮笑出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王老师也来,她说特别想看看你现在画的画。”
祁安的动作顿了顿。高中时的班主任王老师,总说他的画里缺了点“活气”,直到有次撞见他对着秦淮的背影速写,才笑着说“找到了”。那时他还不懂,只觉得耳根发烫,把画纸揉成了团。
“那我把上次画的银杏林带上。”祁安说,指尖捻着半块没吃完的生煎,“正好让她评评,有没有长进。”
“肯定有。”秦淮说得笃定,“我家安安画什么都好看。”
祁安被他那句“我家安安”说得心跳漏了拍,低头假装看地上的花瓣,却听见秦淮忽然凑近,用气声说:“晚上去我那儿?我买了新鲜的排骨,给你炖玉米汤。”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像羽毛搔过心尖。祁安没回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花瓣。
二
秦淮的住处离祁安的画室不远,是个老式单元楼的二楼,带个朝南的阳台。祁安第一次来的时候,被满阳台的绿植惊了一跳——月季爬满了护栏,薄荷在花盆里挤得冒头,连窗台上都摆着几盆多肉,胖嘟嘟的像秦淮的脸。
“你什么时候喜欢养花了?”祁安戳了戳一盆玉露,被它冰凉的叶片惊得缩回手。
“不是我。”秦淮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妈非说阳台空着可惜,每周都来捣鼓这些。”
后来祁安才知道,秦淮的妈妈早就看出两人的心思,每次来“捣鼓”花草,都会悄悄留下些祁安爱吃的零食,有时是晒干的草莓干,有时是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全塞在秦淮的抽屉里,还不忘叮嘱“给小安留着”。
这天傍晚,祁安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秦淮在厨房忙碌。抽油烟机嗡嗡地转着,偶尔传来锅铲碰撞的轻响,混着窗外渐起的蝉鸣,像首琐碎又温柔的歌。他翻开画夹,里面夹着张速写,是上周在公园画的——秦淮蹲在草坪上,给一只瘸腿的流浪猫喂火腿肠,侧脸的线条被夕阳描得很软,连睫毛都泛着金边。
“看什么呢?”秦淮端着汤出来,身上还系着那条印着小黄鸭的围裙,是祁安去年生日送他的,“笑得跟偷油的老鼠似的。”
祁安把画夹合上,没理他,却被他从身后圈住腰,下巴搁在肩上晃了晃:“是不是在画我?我就知道,我这么帅,肯定是你画里的男主角。”
“脸皮真厚。”祁安笑着推开他,接过盛好的汤,玉米的甜混着排骨的香,在舌尖漫开来,“你这手艺,不去开饭馆可惜了。”
“那你当老板娘?”秦淮挑眉,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我掌勺,你收钱,赚了钱全给你买颜料。”
祁安的心跳又乱了节拍,低头喝汤掩饰慌乱,却听见秦淮忽然说:“我妈说,等下个月她搬去我哥那边,这房子就留给我们住。”
汤匙“当”地撞在碗沿上。祁安抬头,撞进秦淮认真的眼里,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又滚烫。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喉咙发紧。
“不急着回答。”秦淮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妈那边没问题,你……别有顾虑。”
祁安看着他眼里的小心翼翼,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秦淮把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塞给他,让他买那支进口的画笔,说“别舍不得”;想起大学毕业,他说想回小城开画室,秦淮二话不说辞掉了城里的工作,说“我陪你”;想起无数个这样的傍晚,他在画室画画,秦淮就在旁边看书,不说一句话,却觉得安稳。
“好啊。”祁安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抖,却异常清晰,“那……我们得买张大点的画桌,我画累了,你还能陪我下象棋。”
秦淮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猛地把他抱住,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安安,你再说一遍?”
“我说……要买大画桌。”祁安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忍不住笑,“你再勒我,汤都要洒了。”
秦淮连忙松开手,却还是紧紧牵着他的手,指腹反复摩挲着他的指尖,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窗外的月季开得正盛,粉的、红的、黄的,挤在护栏上,把夕阳的光染得五颜六色,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要化开。
三
搬新家那天,李然带着老婆孩子来帮忙,小胖子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地追着秦淮的尾巴跑——哦,忘了说,秦淮前阵子捡了只橘猫,赖在画室门口不走,被祁安取名叫“尾巴”,因为它总爱用尾巴勾祁安的裤腿。
“你俩可以啊,这小日子过得,比我结婚还像样。”李然靠在门框上,看着秦淮给祁安递螺丝刀,两人头挨着头装书架,笑得一脸揶揄。
祁安的耳根红了,被秦淮笑着拍了下后脑勺:“羡慕啊?羡慕让你家胖小子给你找个男朋友去。”
“去你的。”李然笑骂,却被老婆拉了把,示意他别乱说。小胖子正抱着尾巴的脖子撒娇,被尾巴嫌弃地甩了甩头,却赖着不肯走,逗得一屋子人笑。
忙到傍晚,总算把家具都归置妥当。李然一家走后,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秦淮瘫在沙发上,祁安靠在他肩头,两人看着满地的包装纸,忽然都笑了。
“累坏了吧?”秦淮捏了捏他的胳膊,“我去放洗澡水。”
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祁安走到阳台,看着秦淮新种的铃兰,青绿色的叶片间已经冒出小小的花苞,像一串串藏在叶底的白玉。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宅后院种的铃兰,被秦淮不小心踩坏了,哭得惊天动地,结果第二天,秦淮就从后山挖了新的来,虽然蔫头耷脑的,却被他宝贝似的养着。
“发什么呆?”秦淮擦着头发出来,身上带着水汽,“水放好了,去泡泡?”
祁安被他拉进浴室,温热的水漫过小腿,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秦淮坐在浴缸边,拿了毛巾给他擦背,力道不轻不重,舒服得他眯起了眼。
“下周去拍婚纱照吧?”秦淮忽然说,声音混着水声,有点不真切。
祁安猛地睁开眼:“谁要拍婚纱照?”
“我们啊。”秦淮说得理所当然,拿过沐浴露搓出泡沫,“我看李然他们拍的就挺好,在银杏林里,穿着白衬衫,多好看。”
“幼稚。”祁安嘴上吐槽,心里却悄悄描摹起那个画面——他和秦淮站在金黄的银杏叶里,阳光落在发梢,彼此眼里都只有对方的影子。
“就当留个纪念嘛。”秦淮凑过来,在他耳边吹气,“拍完照片,我们去领证。”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祁安的心跳又乱了。他转过身,撞进秦淮含笑的眼里,那里面盛着的温柔,像浴缸里的水,慢慢漫过心口。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无比的笃定。
四
领证那天是秋分,天朗气清,连风都带着桂花香。秦淮特意穿了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系着祁安给他挑的领带,站在民政局门口,紧张得手心冒汗,被祁安笑话了一路。
“你抖什么?又不是上刑场。”祁安给他递了瓶水,自己的指尖却也冰凉。
“我这不是激动吗。”秦淮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等会儿拍照,你可得笑好看点,别跟平时似的,一脸‘生人勿近’。”
“知道了。”祁安白了他一眼,却在工作人员喊他们进去时,被秦淮紧紧攥住了手。
拍照的时候,摄影师说“靠近点”,秦淮几乎是把祁安揽进了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祁安忽然侧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快门恰好定格了这一幕——秦淮愣住的表情,耳根的红晕,和他自己嘴角藏不住的笑意,都被永远留在了那张红色的证书上。
从民政局出来,秦淮把两个红本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像揣着两件稀世珍宝。“晚上去我妈那儿吃饭,她杀了只老母鸡,说给我们补补。”
“你跟阿姨说了?”祁安有点慌,他还没做好面对长辈的准备。
“早说了。”秦淮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我妈说,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还说要把她那对银镯子给你,说是祖传的,保平安。”
祁安的心跳漏了一拍,忽然想起小时候,秦淮的奶奶总爱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家秦淮,以后就拜托你多照顾了”。那时他不懂,只觉得奶奶的手很暖,像冬天里的热水袋。
路过花店时,秦淮忽然拉着他进去,买了一束铃兰。白色的小花用丝带系着,清雅又干净,像极了祁安的名字。
“送给你。”秦淮把花递给他,眼里的认真像秋日的阳光,“岁岁平安。”
祁安接过花,指尖触到微凉的花瓣,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天,秦淮在画室门口等他,手里拿着支刚开的铃兰,红着脸说“看到好看,就给你摘了”。那时的少年眼里藏着的喜欢,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终于在多年后,开出了最洁白的花。
五
转眼又是十年。
祁安的画室在老城区开得有声有色,收了两个徒弟,都是眉眼清澈的小姑娘,总爱打趣说“祁老师画里的男主角,跟秦哥长得一模一样”。秦淮的建筑设计工作室也渐渐有了名气,却总在傍晚准时出现在画室门口,手里拎着刚买的菜,喊一声“安安,回家吃饭了”。
他们的院子里,铃兰每年都开得热闹,从初春到暮春,白色的小花一串一串垂着,像无数个小小的铃铛,风一吹,仿佛能听见幸福的声响。秦淮在葡萄架下搭了张石桌,夏天的时候,两人就坐在那里喝茶下棋,祁安总爱悔棋,被秦淮抓住手腕,笑着说“愿赌服输”,却还是纵容他把棋子摆回去。
这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落的时候,祁安正在画一幅雪景,窗外的老槐树裹着银装,像童话里的树。秦淮端着杯热可可走进来,看见画纸上的景象,忽然说:“我们去后山看雪吧?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的后山,雪落得齐膝深,两人踩着雪去寻野兔,结果迷了路,在山坳里冻得瑟瑟发抖,最后是秦淮把外套脱下来裹着他,自己冻得发烧,却还笑着说“没事,我火力壮”。
“老胳膊老腿了,经不起折腾。”祁安嘴上嫌弃,却还是被秦淮拉着,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往后山走去。
雪后的后山静悄悄的,只有脚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秦淮牵着祁安的手,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脚印深浅交叠,像他们走过的这些年。
“你看,”秦淮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坳,“那边的野枣树还在,就是老了点。”
祁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棵歪歪扭扭的枣树,枝桠上积着雪,像开了满树的梨花。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在这儿摔破了膝盖,秦淮背着他走了一路,汗水浸湿了后背,却还说“慢点,别颠着你”。
“累了吧?”秦淮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谁要你背。”祁安踢了踢脚下的雪,却被秦淮不由分说地背了起来。熟悉的颠簸感传来,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趴在秦淮的背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觉得整个世界都安稳。
“秦淮,”祁安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当然。”秦淮的声音很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从校服到白头,说好了的。”
雪花落在发间,带着冰凉的触感,却被彼此的温度慢慢融化。远处的天际泛起淡淡的粉色,夕阳正从山后探出头,给皑皑白雪镀上了一层金边,像极了他们初见时,香樟树下那片温暖的光。
回到家时,尾巴正蹲在门口等他们,见了人,立刻蹭上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秦淮把祁安放下,去烧壁炉,火光很快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把屋子烘得暖暖的。
祁安坐在地毯上,看着秦淮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就是这样——雪落时有人陪你看山,寒冷时有壁炉取暖,余生的每一个清晨黄昏,身边都有同一个人,把你的名字,念成最温柔的诗。
他拿起画笔,在新的画纸上,轻轻画下两个并肩走在雪地里的身影。远处的山坳里,野枣树的枝桠伸向天空,像在托举着什么。画的右下角,他写下一行小字:
“岁岁安澜,与君同归。”
壁炉里的火光跳跃着,映在画上,也映在相视而笑的两人眼里,暖得像要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