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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维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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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彦这几日频繁活动,翰墨戏文会在临州重开了。
最初不过是张开彦叫了几位同窗与知州僚属的公子们凑趣,后来却吸引了不少真正热衷此道的文人雅士,声势竟比以往更盛。许音因家中窑务繁忙,参加得不多,但每逢到场,必与张开彦形影相随。
这日,众人正品评新近的诗文话本,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许家新烧成的一套青花瓷上。张开彦便顺势赞了几句,说其形制新颖,釉色夺目。他话音方落,席间一位名叫赵珩的公子,便轻笑一声,语带玄机:“张兄是知州家的清贵公子,谈吐风雅,我等佩服。只是……终日与商贾匠人为伍,是否过于自贬身份了?”
剑锋直指未在场的一位。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张开彦原本温和的神色瞬间冷了下去,目光定格在赵珩脸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赵公子,莫非在这天下,只需清流言官、知府县令,却不需那流通有无、繁荣市井、供养民生之人?”
他稍作停顿,移步逼近,语气更沉:
“民生多艰,许家以瓷立业,窑火不熄,养活的工匠、农户、船夫、伙计,何止百户?单是会中同好的画样被许家购去,不是也殷实清寒学子的家计吗?国之四民,士农工商,各安其业,方能天下安定。”
张开彦不再看他。
“赵公子饱读诗书,令尊大人的学问我也是拜服的,难道竟不解这最基本的道理么?恕我直言,此地虽称不上风雅,但也恐与公子心境不合。”
赵珩被驳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断不敢接“不解民生”这顶大帽子,更不敢公然反驳圣贤之言。在众人的目光下,他如坐针毡,终究没敢离席,只极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暗暗攥紧面前茶杯,直至散会,再未发一言。
张开彦回府就看到了许音邀他去琴茶馆的帖子,看了下时辰,便是连内院都没进,掉头又坐上马车。
张开彦绕过绘着山水松鹤的影壁,清越的琴音便如泠泠泉水般涌入耳中。他放轻脚步,穿过植有几丛细竹的庭院,一间雅室敞开着,远远地,便瞧见许音临窗而坐,指尖正闲闲地拨弄着一只小巧的紫砂茶宠,侧耳听着邻座一人说话,唇角噙着轻松的笑意。那人瞧着面善,张开彦略一回想,记起是“翰墨戏文会”上见过的,至于姓名则全然没有印象了。
张开彦缓步走近。那位公子见他来了,收住话头,起身拱手,恭敬地唤了声“张公子”,随即寻了个由头便离开了。
许音眯着眼,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张开彦,唇角弯起一个明晰的弧度,眼神像在品鉴一件艺术品,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张开彦拂袍在他对面坐下,等了片刻见许音没有动作,便执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盏清茶,氤氲的热气稍稍模糊了视线,这才开口,声音压得平稳,却透出一丝被怠慢的微愠:“怎么,几日不见,便需得这般仔细端详,才能记起我的样貌了?”
许音闻言,眼底的笑意几乎要盛不住。他非但不答,反而将身子闲闲向后一靠,指尖在微凉的茶杯沿口轻轻划了一圈,才慢悠悠地开口,语调带着难以抑制的轻快:
“我只是在瞧仗义执言的好心人。”
张开彦心下了然,垂眸呷了一口茶,再抬眼时,已是一贯的冷静自持,反将问题抛了回去:
“既是瞧了这半晌,可瞧出些什么了?”
“张公子猜猜。”许音玩心大起。
张开彦捏着茶盏的指节微微泛白。几日不见,他岂会不知许音在想什么?无非是那些在夜深人静时,也曾在他自己脑中盘旋的的念头。
张开彦盯着盏中澄澈的茶汤,“……无非是在想,我过于冲动,徒然惹人记恨。”这话出口,带着几分自抑的涩然。
“怎么会。我在想……”许音的指尖,在桌下悄悄碰了碰张开彦紧绷的手背,一触即分,“……你当时的样子得有多好看,我若在场,定忍不住亲你。”
果然如此。张开彦心道。
隔壁的琴声停了。
张开彦招手唤来一名琴师,低声点了首《鸥鹭忘机》。
“对了,今晚前面大街上有灯会,热闹得很。齐棱、沈聿修、卫珣他们也都去,子卿,你随我一道去吧?”许音指尖随着琴音的节奏,在茶杯沿口极轻地打着拍子,目光落在抚琴的琴师身上。
张开彦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意动,随即却微微蹙眉看向他:
“怎不早说?”他低头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略显正式的直身,“我这般打扮是上午参加雅集的,若是去逛那摩肩接踵的灯市,来时便该换身利落的常服。如今再折返回去换,来回路远,时间怕是……”
“何必麻烦?”许音笑着打断他,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圈,语气真诚,“这身就很好,衬你,我看正合适。”
“不可,”张开彦却异常坚持,已然站起身,整理着并无需整理的袖口,“既是出游,便需合宜。这般前往,终究失仪。”他不愿在今晚的场合,有半分不得体。
许音知他性子,见他主意已定,只得无奈一笑,妥协道:“好好,依你。那一会儿我和他们先在街头的八仙居等你,你可快些。”
“嗯,”张开彦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一定。”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朝外走去,步履间竟透出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急切。许音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