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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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已密布近一周，天气始终黏腻腻的，沉甸甸的水汽悬在头顶，预告着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她抱着一摞周测试卷走进教室，眉头微蹙，将卷子“啪”地一声放在讲台上。粉笔灰被震得簌簌扬起，在昏暗的光线下纷飞。
“卷子拿回去，让家长签字。”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窗外的闷雷，
“看看你们最近懈怠成什么样子，成绩整个下降。”
教室里霎时一片哀嚎。
“啊——？”
“不是吧……”
“又要签字……”
班主任目光扫过全班，眼眨都不眨一下，嘴角微微下撇。 “啊什么啊？”她手指点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响声，“考成这样还好意思‘啊’？我看你们就是太放松了！”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闪电，几秒后，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头顶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第一滴雨终于砸在窗玻璃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就连成了线，哗啦啦地冲刷着玻璃。雨真的来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语气稍缓：“知道自己问题在哪的，就趁周末好好反思。现在各组把卷子传下去。”
试卷在教室里窸窸窣窣地传递，偶尔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惊呼或哀叹。雨水顺着窗户蜿蜒而下，将窗外的世界扭曲成模糊的一片。
“放学！”
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原本安静的班级立刻像炸开了锅，瞬间被喧闹的讨论声淹没。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商量周末要去哪里玩，唯独孙一栩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埋着头，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什么，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
成乐收拾好书包，一扭头就看见他那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走过去，拍了拍孙一栩的桌子。
“小栩，你不走吗？”
孙一栩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不走。现在回去，肯定又在吵架。况且，”他瞥了一眼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幕，“我也没伞。”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哗啦啦地敲打着玻璃，天地间一片朦胧。
“也是，”成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但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了。你这么淋着回去，百分百要感冒。”他顿了顿，看到孙一栩写字的速度慢了一点，知道他在听，便使出了杀手锏，
“你感冒了，不还得把好不容易攒下来买学习资料的钱，分出去买感冒药吗？多亏啊。”
这句话精准地命中了目标。孙一栩正在草稿纸上狂飙的笔尖猛地顿住了，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显然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成乐见状，知道有戏，立刻趁热打铁，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走吧走吧，别算了！正好顺路，坐我家车一起走。你还能多躲一会儿清静，是不是？”
孙一栩沉默了几秒钟，终于认命似的长长吁出一口气，放下了笔。他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桌上散落的书本和卷子。
“行吧……”他嘟囔了一句，“说好了，就到小区门口。”
“没问题！”成乐脸上绽开笑容，一把抓过自己的伞，“赶紧的，我爸爸该等急了！”
走到小区门口成乐把自己的伞塞到孙一栩手里，“你快走吧，下这么大，拜拜，下周见。”
“再见”
“你以为我想管你姐留下的那个累赘？”
门内舅舅舅妈的争吵声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单薄的门板。孙一栩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停顿了片刻，终究还是松开了。他转身下楼，细密的雨丝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光，早已将地面洇湿成深色。
他小跑着躲进小区门口那家便利店的屋檐下，推门进去买了杯最便宜的加热牛奶。然后在靠窗的长条桌旁坐下，摊开数学卷子，试图用公式和演算淹没耳边挥之不去的噪音。
铅笔沙沙，时光在数字间流淌。当最后一道题目的答案落定，他才从专注中抽离，感到脖颈有些僵硬。他伸手舒展了一下身体，将已经凉透的纸盒里最后一口牛奶喝光。
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便利店的屋檐下，一只狸花猫正蜷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躲雨。它很瘦，身形显得伶仃，湿透的皮毛让本就纤细的身体看起来更小了，但斑驳的花纹依旧清晰漂亮。
它正低着头，无比专注地舔舐着自己的前爪，然后用那只爪子一遍遍地、认真地擦拭过脸颊和耳朵，梳洗着被雨水打湿的毛发。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精细，带着一种在逆境中维持体面的倔强。
偶尔它会停下来，警惕地望一眼檐外连绵的雨幕，那双在湿毛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映着便利店透出的微光。
孙一栩静静地看着它，没有说话。
他买了一根火腿肠，又要了一杯温牛奶，将牛奶倒进向店员要来的一次性纸杯里，轻轻推到小猫面前。
小猫起初还有些警惕，耳朵微微竖起，身体向后缩着。但很快，它似乎察觉到孙一栩没有恶意，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开始低头梳理自己的毛发。也许是火腿肠的香气太过诱人，小猫犹豫片刻，终于一步步慢慢向孙一栩靠近。
它终究抵不过食物的诱惑，低头小口吃起来。
孙一栩静静地看着它，不自觉地轻声低语：“你也是没人要的吗？我好想把你带回家啊……”
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却低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头。
片刻后，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可我自己都没有家。小猫，对不起啦。”
孙一栩看着小猫吃完，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跟它约定明天这个时间还在这里相见，便转身离开，朝着舅舅家的方向走去。
屋子里一片祥和，柔和的灯光洒在客厅，电视里正播放着晚间剧集。只是走近时，垃圾桶里碗的碎片无声地暴露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舅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孙一栩推门进来，没什么好气地说：“回来了？饭在桌子上，自己热一下。”孙一栩低低应了一声“好”，放下书包，从里面取出那张 138 分的英语试卷，递到舅妈面前请她签字。
舅妈接过卷子看了一眼，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有时间也教教你妹妹，她马上就九年级了，英语一直跟不上。”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推脱的意味。
“好的，我会的。”孙一栩乖乖应答。舅妈瞥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略微松动，摆了摆手道：“吃饭去吧。对了，这周末回你姥姥家，记得提前收拾东西。”
孙一栩安静地吃过饭，便回到自己房间写作业。他把最不喜欢的语文作业先扣完，转而看向数学题时，竟觉得它们眉清目秀、亲切可爱起来。
正当他沉浸在解题中时，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拿起一看，是成乐打来的。刚接通，对方活泼的声音就从听筒里挤了出来：
“小栩，在写作业吗？”
“嗯。”
“周末有安排没？班里几个同学约着一起去吃饭，你也一起来呗？”
“这周末我得回姥姥家，去不了。”
“啊……真可惜，大家都还想趁这次机会熟悉熟悉你呢。”
“替我谢谢大家，但我真的去不了。本来也不太熟。”
“就是因为不熟才要一起吃饭呀！一顿饭下来保证啥都熟了！”
孙一栩微微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却坚定：“成乐，真的谢谢你来叫我。下次吧，下次一定。”
“好吧……”成乐的声音里满是遗憾，“那祝你在姥姥家玩得开心！”
“也祝你们玩得开心，下次再约。”
周六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孙一栩就被舅妈的敲门声叫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默默将一本厚厚的《数学提高题》和一本蓝色封皮的初中英语练习册塞进背包，正好趁着这次给李乐柠补习英语。
车子在晨雾中缓缓驶出城区，他戴上耳机，熟悉的旋律在耳边流淌，目光却一直望向窗外。高楼大厦渐渐向后退去，变成了低矮的平房，田野的气息透过半开的车窗漫进车里——他知道，姥姥家就要到了。
每接近一分，他的心情就沉重一分。姥姥家如今成了他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木，都浸透着和妈妈在一起的回忆。
老槐树下有妈妈教他认字的身影，院门口的石凳上是妈妈夏天乘凉时最爱坐的位置，就连屋檐下挂着的风铃，也是妈妈小时候亲手串的。
他知道姥姥不愿多见他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越长越像妈妈了，特别是那双眼睛和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几乎和照片里的妈妈一模一样。每次姥姥看到他，总会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转过身去，悄悄抹一下眼角。
车停了。孙一栩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风铃轻轻响动，仿佛在说：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