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心跳计时器 ...
-
“哦。”
一个音节，轻飘飘的，带着自暴自弃的妥协，发送成功。
顾池盯着屏幕上自己发出去的那个字，仿佛看到了理智彻底崩塌、举旗投降的白旗。他把手机像扔烫手山芋一样丢出去，手机撞在铺着橡胶垫的楼梯间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屏幕顽强地亮着，映出他此刻抱头蹲地、无比狼狈的身影。
丧权辱国。
这他妈就是赤裸裸的丧权辱国条约！而他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就签了！
楼梯间安静得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不甘心的狂跳。外面走廊偶尔传来脚步声和隐约的笑闹，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外面已经因为他和江屿，彻底翻了天。
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腿麻得失去知觉，顾池才慢吞吞地、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样站起来。他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居然没碎，只是多了几道细微的划痕。锁屏上堆满了未读消息和通知，他看都没看，直接息屏，塞进口袋。
不能回宿舍。赵胖那家伙肯定堵在门口准备严刑逼供。
不能去图书馆。那里现在是八卦集散中心。
更不能去任何可能遇到熟人的地方。
顾池漫无目的地在教学楼里游荡，像一抹孤魂，专挑人迹罕至的消防通道和偏僻走廊走。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才想起从早上模拟法庭到现在，颗粒未进。饥饿感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慌，搅得他胃里一阵难受。
他最终还是摸到了学校最老、几乎被废弃的西侧小食堂。这里几乎没什么学生来，只有几个后勤的老职工慢悠悠地吃着饭。
打了份寡淡的饭菜，找了个最角落、灯光都照不太清楚的位子坐下。味同嚼蜡地往嘴里塞着食物，手机在口袋里持续不断地轻微震动，像揣着个不安分的心脏。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做贼似的掏出手机，飞快地解锁，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
聊天记录停留在自己那个耻辱的“哦”上。
江屿没再回复。
他手指悬空，犹豫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局面，比如强调这只是为了暂时平息事端的策略性妥协，或者警告江屿别想趁机得寸进尺……
打了一大段，又烦躁地全部删掉。
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那个“哦”已经奠定了他毫无地位的基调。
他退出聊天框，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匿名论坛。
不用搜索，首页飘红的帖子几乎全和他俩有关。
【直播！屿帝池宝离开阳台后去向分析！有图有真相！】
【深度扒一扒：那些年我们错过的屿池相爱相杀细节（糖点汇总）】
【理性讨论：赌约内容到底是什么？能让池宝这样的高冷之花低头？】
【[hot]屿池CP同人文搬运楼（持续更新中）肉香警告！】
顾池点开那个所谓的“糖点汇总”帖，越看越心惊肉跳。
楼主把他和江屿这三年每一次课堂辩论、每一次活动竞争、甚至每一次在食堂擦肩而过的眼神交锋都截图分析，配上各种粉色滤镜和脑补内心OS，说得有鼻子有眼，活像在他身上装了监控。
下面回复更是群魔乱舞：
「我就说！上次辩论赛池宝反驳屿帝的时候，耳朵尖红了吧！你们还不信！」
「还有上次篮球赛，池宝明明绕路都要从球场边经过！」
「屿帝更明显好吗！每次小组作业都想和池宝一组，被拒绝了脸色黑得吓人！」
「双向暗恋！我磕死！」
顾池看得头皮发麻，脚趾抠地。这些他原本毫无所觉、甚至充满火药味的瞬间，被旁人用这种暧昧的视角一解读，竟然真的……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
难道……？
不！不可能！
他猛地摇头，试图把这些荒谬的念头甩出去。这都是过度解读！是巧合！是江屿那混蛋演技太好，骗过了所有人！
他烦躁地退出帖子，又瞥见那个“同人文搬运楼”，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最新一篇的标题极其露骨：「法庭禁忌：屿帝的专属‘证据’」。
开篇就是模拟法庭的延伸幻想，描写之大胆，细节之丰富，姿势之高难度，看得顾池面红耳赤，气血翻涌，差点把手机再次扔出去。
“咳！咳咳！”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引来远处几个老职工好奇的目光。
他手忙脚乱地关掉页面，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这些人都怎么回事？！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可是……那些文字描述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甚至……自动带入了江屿的脸……
要命！
他猛地灌了几口冰冷的免费汤，试图压下脸上的燥热。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魂不守舍。
吃完饭，离六点还有好几个小时。顾池无处可去，像幽魂一样晃荡到体育馆后面的老旧器材室。这里平时几乎没人来，堆放的都是些淘汰的垫子和器械，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灰尘和橡胶味。
他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垫子角落，蜷缩着坐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只有阳光透过高窗斜斜照进来的光柱里，尘埃在缓慢浮动。
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高度紧张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松弛，困意席卷而至。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模拟法庭上江屿举着手机说“男朋友”，一会儿是楼梯间滚烫的呼吸和额头上轻柔的触感，一会儿又是论坛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同人文画面……最后定格在江屿低头看他的眼神，深邃，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烫人的认真，问他：“你就没有别的感觉？”
他猛地惊醒过来。
心脏狂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夕阳给房间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摸出手机一看——五点四十！
居然睡了这么久！
还有二十分钟！
北门外那家日料店……他知道，价格死贵，环境幽静，通常都是情侣或者商务人士去的地方。
江屿选那里……什么意思？
顾池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器材室模糊的玻璃窗照了照，头发睡乱了一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和未褪尽的惊慌。
这副样子去见江屿？像个被吓破胆的兔子。
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灰色头像，手指飞快地打字，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
「临时有事。不去了。」
发送。
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没有回复。
五分钟过去了。
手机安静如鸡。
顾池的心一点点提起来。江屿是没看到？还是……生气了？或者，根本不在乎？
他想象了一下江屿独自坐在日料店等着，脸色越来越冷的样子……又想象了一下江屿看到消息后，冷笑着直接翻开论坛开始编辑“郑重声明”的样子……
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
比之前被围观、被起哄时更甚。
他几乎是手抖着又发了一条：「……地方太远了。换一个。」
依旧石沉大海。
操！
顾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种完全被拿捏、生死由他人掌控的感觉糟透了！
他盯着屏幕上的时间跳到五点五十五。
最后五分鐘。
他咬咬牙，拨通了江屿的电话。
忙音。
一遍，两遍。
无人接听。
顾池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委屈漫了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是不是……玩脱了？江屿是不是觉得他太麻烦，所以干脆懒得搭理了？那条澄清声明是不是已经发出去了？
他点开论坛，手指颤抖着刷新首页。
没有新的声明帖。
但置顶的hot帖依旧是他们俩的各种分析推测。
时间跳到六点整。
顾池盯着屏幕，心脏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下沉。
所以……结束了？
这场荒唐的闹剧，以他的不赴约，和江屿的沉默，宣告结束？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局，为什么……一点都轻松不起来，反而……空落落的难受？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垫子上，把脸重新埋进膝盖里。
器材室的光线彻底暗了下来。
就在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热，觉得自己矫情又活该的时候——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消息提示音。
是特殊关注提示音。
只有那一个人。
顾池猛地抬起头，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亮起的屏幕上，是那个灰色默认头像发来的新消息。
不是文字。
是一张图片。
点开。
光线有些暗，但能看清是那家日料店门口的照片。精致的灯笼，暖色的光，门口挂着的暖帘。
下面跟着一条文字消息：
「包间订好了，三文鱼腩和甜虾都点了你上次偷看我点单时盯着看了很久的那两种。」
「迟到一分钟，罚一杯清酒。」
「计时开始。」
顾池看着那条消息，看着图片里暖融融的灯光，看着那行把他细微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文字，看着那句霸道又该死的“计时开始”……
刚才所有的不安、委屈、空落，瞬间被一种更汹涌、更滚烫的情绪取代。
他猛地从垫子上跳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黑了一瞬，却顾不上那么多，抓过手机就往外冲。
什么策略性妥协！什么丧权辱国！都见鬼去吧！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迟到！
绝对！不能迟到！
冲出器材室，冲向校北门，傍晚的风掠过他发烫的耳廓。
他跑得很快，心脏在胸腔里用力地跳动，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某种呼之欲出的、滚烫的期待。
北门就在眼前。
日料店温暖的灯光在不远处亮着。
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店门口，手扶着膝盖平复呼吸，抬头看向那面暖帘。
手机显示，六点零七分。
迟到了七分钟。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跑乱的头发和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伸手，掀开了暖帘。
店内环境幽静，穿着和服的服务员微笑着迎上来。
“您好，请问有预定吗？”
“我找……江屿。”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江先生是吗？请跟我来。”服务员引着他走向最里面的一个包间。
停在包间门口，服务员躬身离开。
顾池看着那扇绘着浮世绘的推拉门，手心微微出汗。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拉开了门。
包间不大，暖黄的灯光下，江屿独自坐在榻榻米上，面前的小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前菜和两壶清酒。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似乎正看着手机，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住站在门口的顾池。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不耐烦，没有冰冷，也没有戏谑。
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早已料定的、细密包裹过来的专注。
他的视线在顾池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和微喘的胸口扫过，最后落回他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迟到了七分钟。”
他拿起桌上一个小巧的清酒杯，慢条斯理地斟满，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漾出微光。
然后，他将那杯酒推向桌子的另一端，抬起眼，目光像带着钩子，锁住顾池。
“顾同学，”
“你说，该怎么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