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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逃跑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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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嗤笑一声便将手中的手机放进裤兜,走到轮椅身后,推着付晓声出了房门,乘电梯来到一楼,走出建筑大门。
这是付晓声第一次正式看清这座囚禁了自己近半个月的建筑,通体纯白,线条优雅而繁复,巨大的罗马柱支撑着宽阔的门廊,墙体装饰着精美的浮雕和拱券。
建筑前是巨大的三级叠水喷泉池,七尊白色海神雕像托起中央水柱,上百道小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水珠溅落在睡莲叶上。
穿过门廊和十公里长的林荫道,他们来到花园。
付晓声全程一言不发,就连眼前的洋桔梗花海也没能在他眼中激起一丝波澜。
Neil觉得奇怪,明明是付晓声的冷漠让他难以忍受,甚至是暴躁,可现在只是把付晓声推出来晒太阳,他的火气就顿时消散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目的暂时达到,内心膨胀到快要爆炸的掌控欲终于得到了发散。
这时,两只羊驼从远处的林荫道扭着Q弹的屁股钻了出来,一只是驼色,一只是白色。它们打扮得很精致,脖子上系着可爱的波点领结,像是特意为付晓声的到来准备的。
付晓声看到了,目光停留在羊驼身上。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生物,不免有些好奇。
那只白色羊驼的屁股上下抖动着走到付晓声面前,张开嘴皮,露出两颗大板牙,作势要咬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
Neil见状抬手上前阻止并威胁着道了声:“欸”。
被打断的羊驼歪了歪头,梗着脖子,毫不客气地朝Neil吐了一口口水。
Neil“嘿”了一声,抬起胳膊,假装驱赶。
那只羊驼不满地后退了一步,又朝Neil啐了一口。
Neil嫌弃地“啧”了一声,余光瞥见付晓声正看着自己和羊驼的互动,胜负欲瞬间被点燃。他立刻不甘示弱地朝羊驼回敬了一口:“呵忒——”仿佛在心仪对象面前,绝不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较量中落了下风。
羊驼似乎被这挑衅彻底激怒,再次伸长脖子,将一口口水反击在Neil身上。
Neil躲闪后也伸着脖子回击。
就这样,一人一羊驼谁也不让谁,你来我往地互相吐口水。
另一只驼色羊驼和付晓声在一旁静静看着。
终于,付晓声看到为躲闪口水的Neil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忍不住了,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哼了一声。
沉迷于和羊驼斗气的Neil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付晓声想明白了,没必要跟这么一个幼稚鬼较劲,最重要的是,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付晓声此刻就像是火山石表面上休眠了许久的苔藓,天空降下的零星雨水让他瞬间回春。
他借着轮椅扶手发力,站起身,走向那一片洋桔梗花田,站在小径上,静静看着。
这场口水战以Neil口干舌燥而告终,他累得倒在轮椅上。
望着站在洋桔梗旁的付晓声,他当时并不明白付晓声为什么没有走得更近去观赏,也不清楚那时的付晓声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感觉到付晓声有了些许变化,像是常年冰冻的冰川,终于出现了一丝融化的迹象,他也因此,感到些许开心。
付晓声在那片洋桔梗花田边伫立了许久,感受着与花朵同样温柔的阳光与微风。他回身,望向轮椅上始终凝视着自己的Neil,风拂过对方凌乱的发丝,他开口喊道:“不是说要骑马跑两圈吗?”
Neil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他一路小跑过来,微喘着牵起付晓声的手道,“走!”带他走向一旁等候的观光车。
自此之后的两个月里,付晓声表面上似乎全然接受了被Neil圈禁的生活。他白天在花园赏花,去马场喂马,不时到后山查看苹果的长势,夜晚则与Neil相拥而眠。
在Neil眼中,这无疑是他梦寐以求的、与付晓声最理想的相处模式。他因此逐渐放松了警惕,加之工作重心转向国内而愈发忙碌,对付晓声的看管也不像最初那般严密。
或许是为了迎合付晓声喜静的性子,银冕庄园里的人手安排得极为精简,只有零星几个园艺工人修剪花枝,马场则由两位饲养员负责日常打理。
昨晚Neil没有回来,付晓声难得睡了一个整觉。天刚蒙蒙亮,他便踏着露水出了门。他只穿了睡衣,外罩一件薄衬衫,脚上趿着拖鞋,状似悠闲地穿过小径,来到花园。在洋桔梗花田旁,他停下脚步,深深呼吸,伸展着身体,佯装活动腰部,目光却敏锐地回身扫视,确认身后并无人跟踪。
他立刻收起闲适的姿态,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走向后山。
他第一次来后山时就发现了,苹果园的边缘有一处铁栅栏,因年久生锈,焊接处出现了松动的痕迹。如果断裂,缝隙正好够他侧身钻过。此后的每一次“查看苹果长势”,实则都是在加速那块栅栏的断裂。今天,显然就是他计划中逃跑的日子。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栅栏处,一根掉落的枯树枝划伤了他的左脚踝,他也无暇顾及。终于抵达目标地点,他双手紧紧握住那根生锈的铁柱,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掰,铁柱应声而断。
若在三个月前,付晓声绝不需耗费如此长的时间和这般力气。实在是因为这段被囚禁的时光让他心情郁结,活动空间受限无处消耗能量,导致食欲不振,体力大不如前。此刻的他,更是腹中空空。
在那根柱子断裂的瞬间,付晓声仿佛看到了自由的曙光,眼底积郁的阴霾骤然散去,焕发出如旭日般明亮的光芒。
他将断柱扔到一边,迫不及待地将头钻过缝隙,紧接着侧过身体,小心翼翼地将右脚迈到栅栏之外。整个人紧紧巴巴地蹭过冰凉粗糙的铁栅栏,终于,他出去了!衬衫和睡衣上都蹭满了铁锈,但他此刻无暇顾及,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他没有注意到,在远处一根埋得更深的栅栏顶端,一个伪装巧妙的针孔摄像头,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此时,安保监控室内,安杰看着监控画面中那个从栅栏缝隙艰难钻出的瘦削身影,对着电话低声吩咐:“悄悄跟上,保证安全,等他走上大路。”
早在上个月,安杰就发现了付晓声在后山的异常举动,并将自己的发现连同栅栏的细节一并汇报给了Neil。而Neil给出的指示是:“先让他玩一玩,等他玩够了,就不会再跑了。”安杰心下了然,便依指令行事。
是的,Neil一直放任着付晓声的逃跑计划。他的想法,正不可抑制地与他那位父亲趋同——就像当年囚禁他的母亲陈恩静一样,让猎物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尽情”玩耍,在他们以为触摸到自由的边缘时,再轻而易举地让他们认清现实,自己回来。用事实告诉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任何逾越边界的行为,都会换来相应的“提醒”与“惩罚”,意味着:惹我不快,就要失去些什么了。
所以,当Neil得知自己不过是付晓声接近Leon的借口、一个机会或是垫脚石时,他的第一反应并非被欺骗的愤怒,而是一种扭曲的快感——一种即将名正言顺地、彻底剥夺对方自由的快感。事实上,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那么这次呢?Neil还会让付晓声失去什么?
付晓声曾从高处望见Neil坐车离开的方向,他记得,如果从后山向南一路跑,是能跑到公路上的。他在丛林中拼命奔跑,不知何时跑丢了一只鞋,终于踉跄着冲上了柏油路。他不敢停留片刻,甩掉另一只拖鞋,光着双脚在粗糙的路面上狂奔,被石子硌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前方转弯处,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通体黑色的车。他以为是路人车辆抛锚,并未理会,只顾埋头奔跑,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口干舌燥,腹中饥饿,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很快,在下一个转弯处,又出现了一辆打着双闪的、同颜色同款式的车。
聪慧如付晓声,瞬间明白了。他自以为逃脱的,只是一个有形且看得见的牢笼;实际上,Neil精心构筑的囚笼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大笼套着小笼,或者说,在无形的边界之外,还套着另一层无形的边界。自己就算跑断了腿,也根本不可能真正逃出去。
他放弃了。
付晓声沉默地走向路边那辆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车内的司机也仿佛早有预料,同样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直接调转车头,向着银冕庄园的方向驶去。
黑色轿车绕过沉寂的喷泉水池,最终停在庄园主楼门前。安杰早已带着两名佣人静候在此,一人手捧软毯,另一人则拿着一双干净的拖鞋。
付晓声待司机开门后下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剩一片死寂的麻木。他无视了放在车边的拖鞋,赤着双脚,径直踏上冰冷的大理石台阶,走向城堡深处。佣人快步上前,将薄毯轻轻披在他单薄的肩上。
身后那名拿着拖鞋的佣人望向安杰,用眼神请示是否需要强行让付先生穿上鞋。
安杰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摆手作罢。
付晓声失魂落魄地回到九楼那个囚禁他的房间。他站在在厚重的红丝绒窗帘旁,仰头望向窗外,一架飞机正划过灰蒙的天空,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航迹。一滴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他甚至没有抬手去擦。
他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何会沦落至此。
深夜,佣人送来的餐食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那双因逃跑而磨破的脚也依旧抗拒着任何处理。付晓声只是抱着双膝坐在地毯上,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膝头,仿佛要将所有的挣扎与微弱的希望,都随着这冰冷的泪水一并流尽。
“咔哒。”
门锁轻响,黑暗的房间被走廊的光线割开一道口子。
Neil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望着蜷缩在床边,宛如失去灵魂的付晓声,心脏像是被猛地揪紧,泛起一阵尖锐的疼,但这心疼,很快就会消失。
他走上前,蹲在付晓声面前,温热的大手抚上对方冰凉的脸颊,用指腹拭去泪痕,声音放得极轻道:“吃点东西,整整一天了,会饿坏的。”说完,他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付晓声的额头。
付晓声没有躲闪,脸上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木然,他抬起眼,对上Neil的视线,吐出的字句却冰冷彻骨:“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
Neil胸腔里一股火猛地窜起,又被他强行压下。“我怎么会希望你饿坏呢?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他拿过床头柜上那碗温热的白粥,舀起一勺,耐心地递到他唇边,哄道:“来,吃一点,你不是很喜欢这粥吗?”
付晓声漠然别开了脸。
他心里想到:不伤害?言行不合一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这个别开脸的动作,成了压垮Neil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国前得知付晓声逃跑的怒火,看到他绝食、自残般不处理伤口的焦躁,以及此刻对方毫不领情的抗拒,所有在进门前被刻意管理的情绪瞬间爆发。
“好。”Neil薄唇紧抿,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不吃是吧?”他猛地提高声调,“来人!”
几名在门外待命的强壮保镖应声而入,迅速而有力地控制住了付晓声。付晓声开始挣扎,但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所有的反抗都只是徒劳。
Neil单手死死扼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的嘴张开,随即拿起那碗白粥,不由分说地朝着他嘴里灌了下去。
付晓声猛地左右摆头试图挣脱,但桎梏纹丝不动。黏稠的白粥被迫灌入喉中,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脸颊与脖颈都因窒息感憋得通红。
在灌下近半碗粥后,Neil终于松开了手,示意待命的医护人员上前为付晓声处理脚上的伤口。
一切收拾停当,付晓声盖着一层薄被,无声地躺在大床一侧。
Neil洗完澡,裹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未擦干的水珠从胸口滑落,没入腰间的布料。他凝视着床上那道愈发瘦削的身影,心口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他并不想这样的。
可付晓声太不听话了。
他的目光总是望向别处,他身边永远围绕着太多人。
Neil只能这么做,他必须这么做,他攥紧掌心,将那点不合时宜的心疼狠狠压了下去。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大手揽过付晓声的腰际,在衣料上轻轻摩挲,声音放得很软道:“别生气了。”
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地闪过:想要,他生气的时候还没试过……但他脚上有伤,算了,再忍两天。
见付晓声依旧毫无反应,Neil心下一沉,预感又要回到之前冷战的状态。他念头一转,想起付晓声在自己身上用过的那套手段,或许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立刻换上妥协的语气,低声哄道:
“好了~我知道错了,你不是想出去吗?后天K国有个私人宴会,Leon会去,我带你一起去,好不好,嗯?”他将微湿的头发埋进付晓声的颈窝,蹭着,“好不好嘛~”
又是这样。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付晓声依旧闭着眼,没有作声。内心却在剧烈动摇,他确实想去,迫切地想抓住任何可能接近Leon、重获自由的机会。
Neil立刻趁势而上,语气轻快却不容拒绝:“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睡觉吧,明天我们先去后山看看苹果。”
话音落下,他收紧了手臂,将付晓声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一切争执都已过去,而明天,又将是他所掌控的、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