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朦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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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师走的时候，对江栖白留了一句:“你爸爸请我转达，让你今天有空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
但相较于之前听到那两个字的应激，江栖白这次的反应堪称平静。
或者说，是他的大脑虽然接收到了这个消息，但是还停留在刚刚看到的，仿佛每一个字眼都带着血迹的信息上。
评论区里津津提到的——“杀人犯”、“疯子”、“判决书”……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随后的瞬间涌上来的痛苦——为傅昀感到的痛苦，几乎让他无法忍受，甚至感到窒息。
桌面被人敲了两下，清脆的声音惊得江栖白的头一下子扭了过去。
“……班长？”
林静澜也顿了片刻，这样堪称仓惶的，不得体的江栖白，她也是第一次见。
“喏，给你的。”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出。
“什么？”话一出口，江栖白先被自己的声音弄得沉默了，是嘶哑到他自己都觉得的陌生。
“眼药水。”林静澜把东西放在桌角，“用手揉眼睛的话，会有感染风险，滴这个吧。”
她最后走时留下的话，语气是一贯的平静，却带着温度:
“看你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江栖白一愣，扭头看向窗玻璃。里面映出的倒影里，显出了一个少年，他神情恍惚，眼圈微红，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陌生得让他心惊。
那层隔着懵懂与明悟的土壤，渐渐已经薄如蝉翼。
心头似乎有那么一块儿被撬动了，他定定看了那倒影半响，视线渐渐移到与这倒影相互映衬的一捧云朵上。
那么白，看起来也很软吧……
这同一片云朵，在同一时刻，被同一个心事重重的人凝视着。
傅昀站在年纪办公室门外，倚靠在墙上，仰头望着这片云。
里面是张老师和年纪组长正在谈论关于他的事情，由于他是当事人，所以暂时在门口回避。
尽管如此，还是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即便傅昀不想听，也依然往他耳朵里钻。
“……影响……降到最低……负面……”
“……成绩好……学校形象……”
傅昀盯着那片云，它无拘无束地在蔚蓝色的天空中流动，随后渐渐消散在他眼里。
不久后，张老师推门出来:“傅昀，进去吧。”
傅昀直起身，看了一眼洒满着阳光的办公室，点点头，沉默地跟在张老师后面，去见年级组长。
年纪组长复姓诸葛，是个面相和蔼的人。
见到张老师把傅昀领进来，脸上露出一抹亲切的笑，给傅昀指了位置让他坐下。
“在集训班待得怎么样？还适不适应啊？”
傅昀抬眼，在组长过分热情的面上掠过一瞬，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压力呢？大不大？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记得要和我们老师说，知道吗？”
傅昀大拇指无意识地刮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发出一声轻微的“咔”的响。他没吭声。
组长依旧笑眯眯的:“上次见到你，还是在那什么、颁奖典礼上，这次又是代表了学校参加清昀杯的优秀选手，我们这些当老师的，真是要多学习一下你家里的教育方式。”
“欸，我听说高一的家长会，你父母好像都没有来参加过？这是我们的损失啊。我看你填的家里地址离学校也不远，不如——”
“老师。”傅昀闭了闭眼，有些狼狈地打断他的话，“举报信说的都是真的，您……您不用这样。”
张老师也轻轻一咳。
“噢。”组长脸上模式化的笑容瞬间换成了一副悲痛的表情，“……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顺变啊。”
“哎，你说说这事闹得，难办啊。”
办公室陷入一片沉肃，安静下来的片刻时间，好像是在为傅昀的经历默哀。
傅昀身处其中，却融不了其中，只觉得这份刻意营造的沉痛氛围，让他坐立难安。
组长长长叹口气，铺垫结束后，他终于切入正题:“你的决定，张老师已经跟我说了，这也确实是平定网上风波最快的办法。毕竟——那句话怎么说？噢，网络时代，人人都有麦克风。”
“不过也没什么影响不是？”组长笑着安慰傅昀，“反正你也是走高考路子的。”
“对了，说到举报信——”组长看着寡言程度更甚他上次见到的傅昀，试探着问道，“你自己……有什么头绪吗？”
傅昀垂下眼帘:“……暂时没有。”
组长了然地点了下头。他以为这个从进门便寡言至今的人，说完这句便不会再有下文了，却没想到傅昀继续说道:
“我跟周围的人不熟，跟班里的同学也只是一些必要的交流，没什么关系特别密切的人。”
组长讶异了一瞬，面上露出一抹关切的笑，点头表示他记下了。心里暗忖，看来还是介意啊。也对，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孩子，能成熟到哪里去？
“好，我知道了。”
组长站起身，像是在做什么总结陈词，语气慷慨又激昂地说道:“傅同学，你放心，这种恶意披露他人隐私，在网上搅弄风云，败坏学校形象的人，我们一定会把他揪出来，还你一个公道。”
傅昀抿紧了唇，迎上组长的目光:“我支持学校的一切做法，我只有一个要求。”
组长:“哦？”
他的眼睛几不可查地微微眯起，面上一直在的热络也散了些，“说说。”
傅昀敏锐地捕捉到了组长的变化，他对这些负面情绪总是格外敏感。可尽管心里局促难堪，他仍然坚持说道:“请不要让我母亲的照片流露在网上。”
“这个啊，”组长恍然，说道，“老张跟我说过。”
他笑了笑，面上的热络便又回来了:“当然没问题，你有任何合理需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突然浮现出为难的表情，“你要知道，发帖人本人是没有发人像照片的，不然也发不出去。照片都是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发的，这一条条删，很麻烦的。学校已经是投入了很大的时间和精力了。”
组长的手重重地拍在傅昀的肩上，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学校已经派相关的工作人员去处理了，但是你要理解，他们本来是不用操心这个的，对吗？”
他跟傅昀一起往外走，“所以，还要麻烦傅同学，多多体谅学校啊。”
一行人在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组长停下脚步，就送到这里。
他最后说道:“虽然竞赛参加不了，但是目光要放长远些，高考还等着你呢。回去后呢，就专心学习，不要去管网上的那些风风雨雨了，都交给学校就好。”
傅昀听出了组长话里的潜意思，他抬起眼，直视对方，清晰道:“如果学校能言出行随的话，我会的。”
组长一梗，随即摆摆手，笑着让张老师带着他离开了。
从年纪办公室到602，需要走过几段楼梯。
现在是上课时间，整栋教学楼除了老师麦的声音，只剩一片寂静，虽然楼梯也显得一片空旷。
拐过一个楼梯弯的时候，楼梯旁边的教室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似乎这热烈的氛围也感染到了一直沉默着的张老师，他主动开口说道:
“奖金没了，打算怎么办？”
傅昀作为学生，落后了张老师一个台阶。这句话传到耳朵里，他的脚步突然滞了一瞬。
“已经参加不了了。谈如果，没有意义。”
张老师追问道:“真的不去了？”
“竞赛到后期，要大量烧钱。”傅昀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本来就不适合我。”
“是吗？”张老师停下脚步，回头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傅昀鼓鼓囊囊的书包，“那你的打算和你的努力相差挺大的。”
他顿了顿，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调继续道:“把它从这一楼扔下去的话，能砸死人吗？”
傅昀一愣，看着张老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配上他冷幽默的话，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是松了些。
一种介于好笑又笑不出来，想松口气又被压抑的现实死死拽住，喘口气气却梗在气管里的感觉，弥漫开来。
“老师，您别打趣我了。”
他拽紧了书包的肩带，又往上提拉了一次。
他们站在一上一下两个台阶，沉默地一步步跨上去，来到了602。
前门关着，老师讲课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透出来。只是从后门走到前门这一个过程，已经有不少靠窗的同学发现了傅昀。
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同时，还不忘用手肘猛撞朋友，来一起看这新鲜的热闹。
张老师抬手，拍了拍傅昀的肩。虽然是同样的动作，但傅昀却清晰感受到了与年纪组长那时截然不同的含义。
这是长辈对晚辈，老师对学生的温情。
“进去吧，有什么问题，直接来我办公室找我。”
傅昀点了点头。待张老师走后，他面对着这扇挂着602牌匾的门，深深又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入了心底最深处。
随后，他抬手，敲响了教室的门。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