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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树上的男爵与一次温柔的“越界” ...

  •   潘夏槃留下的那阵旋风,在楚易观的胸腔里盘桓了整整一夜,以至于第二天走进教室时,他感觉周遭的空气都还残留着一种无形的涡旋。肩膀的隐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难以捉摸的印记——关于奔跑时肺部的灼烧感,关于夕阳下汗珠折射的光芒,关于那种蛮横不讲理、却意外地撕开某种沉闷外壳的“规则”。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里的速写本。本子回来了,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整个上午的课程,楚易观都有些心不在焉。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推导的复杂公式,在他眼里扭曲变形,偶尔会幻化成潘夏槃冲刺时肌肉绷紧的线条。他试图用惯常的观察来稳定心神,将目光投向窗外枝头跳跃的麻雀,或是前排同学校服领口一道细微的脱线。但以往奏效的方法今天失了灵,他的注意力像断了线的风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充满汗水和阳光气息的田径场。
      午休铃声终于响起,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食堂。楚易观却逆着人流,走向了与喧嚣食堂截然相反的方向——图书馆。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来整理自己这团乱麻般的思绪。或许,只有在聂清柰所在的那片静默领域,他才能重新找回内心秩序的平衡。
      午后的图书馆比傍晚更加空旷宁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香气,以及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他几乎是本能地走向那个靠窗的固定位置。
      聂清柰果然在那里。
      她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质连衣裙,外面罩着校服外套,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枚被精心打磨的、温润的玉石。她正低头看着书,手边放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姿态安宁得仿佛已经与这个角落融为一体。
      楚易观在她斜对面的位置轻轻坐下,没有打扰她。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本险些“失陷”的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铅笔在指尖停顿,却久久没有落下。画什么呢?他试图勾勒昨天聂清柰喂猫时的侧影,但线条却显得有些滞涩,不如以往流畅。潘夏槃那句“不准再躲在相机后面看人”的话,像一道咒语,干扰着他习惯性的提炼与重构。
      他轻轻叹了口气,合上速写本,决定也找本书来看,或许阅读能让他平静下来。他起身,走向不远处那排高大的哲学社科类书架。目光在密密麻麻的书脊上搜寻,最终停留在一本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上。这本书他久闻其名,却一直未曾翻阅。他伸出手,想去抽取那本绿色封皮的小书。
      几乎是同时,从书架的另一个方向,也伸出了一只白皙纤瘦的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同一本书。
      两只手在空中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楚易观下意识地缩回手,侧过头,透过书架的缝隙,对上了一双朦胧而安静的眼睛——是聂清柰。她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座位,来到了书架前。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阳光穿过书架缝隙,形成一道道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你……也想看这本?”楚易观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文字。
      聂清柰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带着她惯有的那种探究式的温柔。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反问,声音如同羽毛拂过水面:“你还好吗?”
      楚易观一怔。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兀,也太过精准。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内心的波澜,甚至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
      “我……很好。”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
      聂清柰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微笑,更像是一种了然。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他放在旁边座位上的速写本,然后重新看向他的眼睛,声音依旧轻缓:“昨天傍晚,我看到你往田径场那边去了。”
      楚易观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看见了?她看见了自己被潘夏槃“掳走”的一幕?还是仅仅看见了他的方向?
      不等他回应,聂清柰已经伸出手,轻轻抽出了那本《树上的男爵》,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本书,”她说,“或许会适合现在的你。”
      楚易观有些茫然地接过书,封面上那个攀登树木的男孩剪影,在此刻看来似乎别有深意。
      “柯希莫男爵选择生活在树上,并非是为了远离人群。”聂清柰继续用她那独有的、仿佛在叙述一个古老故事般的语调说着,“而是为了在一个不同的高度上,更清楚地观察他所热爱的人间。距离,有时候是为了更真实的靠近。”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楚易观心中的迷雾。她什么都知道。她看出了他的“观察者”姿态,看出了他因潘夏槃的闯入而产生的动摇与困惑,甚至……她似乎理解这一切。
      她没有像潘夏槃那样强行将他拉下“树木”,而是告诉他,待在树上也可以是一种选择,一种姿态。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来自聂清柰式的“越界”。潘夏槃的越界是物理的、炽热的,如同野火燎原;而聂清柰的越界,是精神的、温润的,如同水滴石穿。她悄无声息地,就走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腹地。
      “我……”楚易观握着那本微凉的书,一时语塞。感激、震惊、一丝被看透的窘迫,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聂清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回到了她自己的座位,重新沉浸入她的书的世界里,仿佛刚才那段触及灵魂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楚易观站在原地,手里捧着《树上的男爵》,看着阳光下她恬静的侧影,内心翻涌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
      他回到座位,翻开书页。第一章的第一行字映入眼帘:“十二岁的柯希莫·迪·隆多男爵,在一次家庭的争吵中,爬上了树,决定不再下来……”
      一种奇妙的共鸣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没有立刻开始阅读,而是重新打开了速写本。这一次,铅笔不再滞涩。他快速地在纸页上勾勒起来。画的不是聂清柰具体的容貌,而是那个午后书架前的瞬间——透过缝隙对视的眼睛,两只即将触碰同一本书的手,以及那些在阳光中飞舞的、金色的尘埃。
      在这幅画的右下角,他写下了一行小字:
      “另一种靠近——赠与柰。”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写下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否会把这幅画给她看。但这无疑是他第一次,尝试用画笔去描绘一种关系,一种理解,而不仅仅是一个孤立的形象。
      下午的第一节课预备铃响起,楚易观将书借走,离开了图书馆。当他再次融入教学楼喧闹的人流时,感觉已与来时截然不同。内心的焦躁被一种沉静的思考所取代。
      潘夏槃让他体验了地面的奔跑,而聂清柰,则为他守护了树上的视角,并赋予了这视角新的意义。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走廊窗户,恰好看到楼下,李郁棠正拿着文件夹,步履匆匆地与几位学生会干部交谈着什么,她清冷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边界。
      楚易观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他的青春构图,正在被三种截然不同的色彩,缓慢而坚定地重新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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