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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逝去的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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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渊离开后的日子,像一幅褪了色的画,失去了所有鲜明的色彩,只剩下灰白。
予池如同行尸走肉,凭借着惯性完成了高考,填报了志愿——一所远离故乡、也远离任何可能勾起回忆的城市的普通大学。
他没有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沉浸在毕业狂欢或对未来的憧憬中,他只是想逃,逃到一个没有成渊痕迹的地方,试图将那段刻骨铭心的时光连同那个人,一起埋葬。
大学生活平淡如水。
他依旧安静,独来独往,像一座孤岛。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藏着一个怎样的人,一段怎样的过往。
他将所有精力投入学业,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会拿出那张毕业合影,看着照片上成渊勉强微笑的侧脸和自己空洞的眼神,心脏便会传来一阵熟悉的、绵密的刺痛。
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音乐会门票,被他小心翼翼地夹在一本从不翻看的书里,如同封印一段不敢触碰的悔恨。
时间缓慢地流淌,一年,两年……
予池以为自己会慢慢忘记,至少,会让那份疼痛变得麻木。
直到大三那年一个寻常的秋日午后。
他刚下课回到租住的公寓,邮箱里躺着一封没有寄件人地址的信。
信封是普通的白色,字迹却让他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那是成渊的字迹!龙飞凤舞,带着不羁的潇洒,那“渊”字最后一笔拉得老长,他绝不会认错!
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薄薄的信封。
成渊?他怎么会写信来?从英国吗?为什么没有地址?无数个疑问像气泡一样涌现。
他几乎是冲回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上面的字迹,依旧是成渊的。
“予池: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能亲自对你说这些话了。
别害怕,也别难过。这只是我提前写好的。我怕万一……万一我运气不好,没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有些话就永远没机会告诉你了。”
予池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僵硬。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亲自说”?什么叫“没能平平安安地回来”?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他猛地看向信纸的日期——落款日期,竟然是三年前,他们高二那年的夏天!就在那场音乐会之后,在他拒绝他之后不久!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手指痉挛般地抓紧信纸,强迫自己继续读下去。
“首先,对不起。为那天晚上,那张音乐会的门票。我知道你很为难,我不该那样逼你。我只是觉得,那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最后能和你单独待一会儿的机会。”
“其实,我要出国的消息,你早就听说了吧?我一直想亲口告诉你,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看你总是躲着我,我就更不敢说了。我怕看到你无动于衷的样子。”
予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大滴大滴地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无动于衷?他怎么会无动于衷?他的心在那段时间,早已碎成了粉末!
“予池,有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从高一开始,从你坐在我旁边,安安静静地帮我捡起笔的那一刻起,好像就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喜欢看你认真听讲时微微蹙眉的样子,喜欢看你被我逗笑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喜欢看你耐心给我讲题时轻声细语的样子,我喜欢每天清晨和你一起跑步,哪怕你总是跑几步就喘不上气;我喜欢在图书馆里,一抬头就能看到你坐在对面;我喜欢你帮我画的那几张效果图,那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我甚至喜欢你那总是想要躲开我,却又忍不住偷偷看我的,笨拙的样子。”
“予池,我喜欢你。”
“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想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想要拥抱你,想要告诉你‘别怕,有我在’的那种喜欢。”
“我知道,这可能会吓到你。我也一直不敢确定,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我?你看我的眼神,有时候会让我觉得,或许不是我一厢情愿。可你总是躲开,拒绝我的靠近。那张音乐会的门票,是我最后的试探。如果你来了,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一切。可是你没有。”
“所以,我想,或许真的是我误会了吧。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麻烦的、需要你照顾的朋友。”
“对不起,给你造成了困扰。”
“我就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写下这封信,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不管你怎么想,喜欢过你,是我整个高中时代,最美好、最不后悔的事情。”
“不要有负担,予池。好好生活,考上你想去的大学,遇到更好的人。”
“最后,再说一次,对不起,还有……再见。”
成渊
信纸从予池无力松开的手中飘落,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片枯叶。
他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只剩下冰冷的躯壳。
原来他不是一厢情愿。
原来成渊也喜欢他。
原来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试探,那些欲言又止,背后藏着的是和他一样汹涌而卑微的爱意。
原来那张音乐会的门票,是通往彼此心意的最后一道门,却被他亲手、决绝地关上了。
巨大的悔恨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痛得他无法呼吸,只能发出野兽般绝望的、破碎的呜咽。
他蜷缩起身体,眼泪汹涌而出,却流不尽那滔天的悔恨和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初那么懦弱?为什么不敢问出口?为什么不敢接过那张门票?如果他勇敢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结局会不会完全不同?
可是,没有如果。
这封迟到了三年的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的心门,却发现里面早已是一片被他自己亲手焚毁的废墟。
他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嘶哑。
他才猛地想起信开头那几句让他如坠冰窟的话——“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能亲自对你说这些话了。”“我怕万一没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一个可怕的、他不敢去触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探出的鬼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几乎是凭着本能,开始疯狂地搜索。
输入“成渊”、“英国”、“车祸”
……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像是一道诅咒。
几秒钟后,搜索页面跳出了结果。
一条来自两年前的地方新闻简报,标题冰冷而刺眼——《海外学子不幸遇难,年轻生命陨落他乡》。
报道很短,只简单提及了姓名、年龄、家乡,以及事发时间——就在他高考前两个月,在他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以为人生即将翻开新篇章的时候。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那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年。
报道旁边,附着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成渊穿着白衬衫,笑容干净又明亮,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模样。
手机从手中滑落,屏幕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予池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距。
世界在他周围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风干的雕像。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成渊在异国他乡开启新生活的想象,全都是他自欺欺人的幻觉。
原来,他心心念念、悔不当初的那个人,早在多年前,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永远地、彻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里。
而他收到的那封告白信,是成渊在生前,预感到可能的离别时,怀着怎样忐忑而真挚的心情写下的?
又是谁,在几年后的今天,按照他生前的嘱托,将这封迟到的信,寄到了他的手中?
这些问题,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永远失去了回答的机会。
永远失去了告诉他“我也喜欢你”的机会。
永远失去了那个他暗恋了整个青春,也同样喜欢着他的少年。
窗外,秋日的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予池那双彻底失去了光亮的眼睛里。
他的世界,在读到那封信、确认那个消息的瞬间,已经轰然倒塌,只剩下无尽的、永恒的黑暗与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