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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各自的寒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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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惊鸿重新开门营业的浮云坊,像一座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壳子。
咖啡依旧香醇,服务依旧周到,艺术空间也按部就班地运行着。
但熟客们都隐约感觉到,那个温润如玉的楚老板,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依然会微笑,只是那笑意 rarely 抵达眼底,更像是一种职业性的面具。
他说话的声音比以前更轻,更缓,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仿佛稍一用力,那层薄冰般的外壳就会碎裂。
他整个人瘦削得厉害,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显得有些空荡,坐在窗边时,像一幅被时光褪了色的水墨画,清冷而寂寥。
他不再提及任何与周砚礼相关的话题。
当宴宁愿或白月儿小心翼翼地试探时,他会用最简洁的话语带过,然后迅速转移话题到工作或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艺术空间的运营和教学中,近乎偏执地追求着每一个细节的完美。
只有在这种全神贯注的忙碌中,他才能暂时逃离那无孔不入的、啃噬心肺的疼痛和空洞。
他开始整理三楼的储藏室,那里堆放着他早年的一些画作和杂物。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画架后面,他找到了一个封存的纸箱,上面用马克笔写着日期——正是他离开周砚礼、来到这座城市之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箱子。
里面没有与周砚礼相关的东西,只有一些他当时随手画的素描,几本艺术理论书籍,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柔软的白色婴儿连体衣,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黄色的向日葵。
那是他刚得知怀孕时,瞒着周砚礼,偷偷怀着无比甜蜜和期待的心情买下的。
后来发生的一切太快,这件小衣服被他仓促地塞进了行李,然后被深埋在了记忆和杂物的最底层。
楚惊鸿拿起那件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衣服,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冰封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所有的伪装和坚强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紧紧攥着那抹柔软的白色,蹲下身,将脸埋在其中,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
无声的痛哭在空旷的储藏室里回荡。
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为那段戛然而止的爱情,也为那个被残酷真相彻底摧毁的、对爱与家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疼痛。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小衣服折好,放回箱子,却没有再封上。有些伤痛,或许不是埋葬就能忘记的。他需要学会带着它,继续走下去。
周砚礼的“寒冬”则以另一种方式降临。
他彻底搬出了周家老宅,住进了市中心一套顶层公寓,这里没有任何与楚惊鸿共同的回忆。
他向董事会递交了辞呈,态度坚决,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消息一出,整个商界哗然。周氏集团的股价应声下跌,各种猜测和流言甚嚣尘上。
周老爷子动用了所有关系和手段试图挽回,甚至亲自到公寓来找他,但周砚礼拒不见面。
他只让礼轻松传了一句话:“如果周氏需要我名下的股份来稳定局面,我可以无偿转让。除此之外,不必再联系。”
他切断了过去的一切。不再过问家族事务,不再参与任何商业活动。
他变得深居简出,几乎从公众视野里消失。礼轻松依旧跟随着他,处理一些必要的私人事务,但能感觉到,先生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工作,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坐在空荡的客厅里,望着窗外的城市天际线,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吃得很少,睡眠更差,烟灰缸里总是堆满了烟蒂。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掌控一切的商业帝王,如今只剩下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疲惫躯壳。
他尝试过去找楚惊鸿。不止一次,他开车到浮云坊附近,远远地看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
他看到楚惊鸿忙碌的身影,看到他偶尔站在门口望着街道出神,看到他比记忆中更加单薄的身形。
但他没有勇气靠近。
礼轻松告诉他的真相,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父亲的默许和掩盖,让他所有的道歉和挽回都显得苍白可笑。他拿什么去求得原谅?拿周家的财富和权势吗?那正是造成这一切痛苦的根源之一。
有一次,他看到楚惊鸿和一个陌生的年轻Alpha在艺术空间门口交谈,那人似乎是新来的合作方,举止热情,看着楚惊鸿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周砚礼的心脏瞬间被嫉妒和恐慌攫住,几乎要冲下车去。
但他最终只是死死握紧了方向盘,直到指节泛白,然后颓然地松开了手。
他没有资格。
他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开始酗酒。用酒精麻痹神经,换取几个小时的昏睡,暂时逃离那无休止的自责和痛苦。但醒来后,现实只会更加清晰,更加残酷。
礼轻松看不下去,试图劝他:“先生,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垮掉的。或许……您可以尝试找楚先生谈一谈,哪怕……”
“谈什么?”周砚礼打断他,声音因宿醉而沙哑,眼神空洞地看向窗外,“告诉他,我对父亲做的事一无所知?告诉他,我也很痛苦?这能改变什么?能让我父亲没有默许掩盖真相?能让那个孩子活过来?能抹平惊鸿这三年受的苦?”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礼轻松的心上,也砸在周砚礼自己的心上。
“我不能。”周砚礼自嘲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瓶,又灌了一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如他所愿,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这是我……最后能给他的,也是唯一配给他的‘补偿’。”
宴宁愿和白月儿看着这对曾经深爱彼此的人,一个在沉默中自我放逐,一个在平静中逐渐枯萎,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她们尝试过各种方法。白月儿经常去浮云坊陪楚惊鸿,给他带自己做的点心,讲一些趣事,试图让他开心一点。
但楚惊鸿总是礼貌地道谢,然后将点心分给学员或店员,对于她的逗趣,也只是回以淡淡的、不达眼底的微笑。
宴宁愿则去找过周砚礼几次。第一次,周砚礼还让她进了门,但只是沉默地听着她说话,不反驳,也不回应,眼神始终没有焦点。后来再去,他就直接让礼轻松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他们这样下去不行!”白月儿焦急地对宴宁愿说,“惊鸿哥哥瘦得都快脱形了,周大哥那边听说情况也很糟……宁愿姐姐,我们得想想办法!”
宴宁愿眉头紧锁,她何尝不着急。但这次的情况不同于以往的任何矛盾。这不是误会,不是争吵,而是原则性的、涉及至亲伤害的、几乎无法调和的死结。
“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宴宁愿叹了口气,将白月儿揽入怀中,“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慢慢愈合。外人强行干预,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话虽如此,她还是暗中动用关系,确保那些试图趁周砚礼离开而打压周氏、或者想打楚惊鸿主意的宵小之辈,都被不动声色地处理掉了。
她能做的,也只有在他们各自寒冬的周围,筑起一道无形的保护墙。
时间在压抑的平静中缓慢流逝,转眼进入了深秋。
楚惊鸿的艺术空间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学生作品展卖会,反响不错。他似乎渐渐找回了一些生活的节奏,至少表面上如此。
他不再抗拒与人交流,甚至开始接受一些非商业性质的访谈,分享他创办艺术空间的心得。
但在一次访谈中,当主持人问及他创作的灵感来源和对“家”的理解时,他对着镜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镜头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深刻的痛楚和茫然,然后他才垂下眼帘,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回答:“灵感来源于生活。家……是一个很复杂的词。”
那段访谈没有播出,被宴宁愿动用关系压了下来。但看到录像的宴宁愿和白月儿,都感到一阵心酸。她们知道,楚惊鸿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周砚礼的情况则更加糟糕。长期的酗酒和抑郁开始严重影响他的健康。一次严重的胃出血后,他被礼轻松强行送进了私立医院。
检查结果不容乐观,除了胃部问题,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和神经衰弱。医生严肃地告诫他,必须彻底戒酒,保持情绪稳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砚礼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凋零的梧桐树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礼轻松守在一旁,看着他消瘦憔悴的侧脸,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眶说道:“先生,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为了……为了楚先生,您也要好好的啊。如果他看到您这个样子……”
周砚礼缓缓转过头,看向礼轻松,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他不会想看到的。而且……这大概就是我应得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礼轻松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医院的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枯黄的落叶,预示着漫长寒冬的来临。
而在浮云坊,楚惊鸿正将一盆怕冷的茉莉搬进室内。他小心地修剪掉枯黄的叶片,动作轻柔。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依旧苍白但似乎稍微有了些血色的脸上。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依旧沉寂,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与痛苦共存的坚韧。
寒冬已至,万物凋零。
但他们的人生,是否真的会永远冻结在这个季节?没有人知道答案。
他们像两艘在暴风雨中失散的船,各自在茫茫大海上漂浮,带着满身的伤痕,不知道彼岸在何方,也不知道是否还有重逢的那一天。
或许,有些离别,注定是一生的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