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疯狂乐园（七） ...
-
说到这里，玩偶服下的吞咽声越来越响。不止是温云舟，小舟和楚雾也能清楚地听见。
小舟懵懵懂懂地问：“兔子哥哥，你渴了吗？”
吞咽声一下子就停了。
闻言，林晓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对，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回家的话肯定会吓弟弟妹妹一大跳。
“澄明院……”兔子哥哥的电子音变得尖锐，夹杂着电流声，“都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错！”
“只是为了一个试验，就把我变成了这副样子！”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办公室的色彩猛地浓郁起来，墙壁上的污渍开始流动，似乎形成了一张张哭泣的脸。仔细一看，会发现他们的眼睛和嘴巴同样交换了位置。
这是交流障碍。
眼睛变成嘴巴后无法对视，嘴巴变成眼睛永远闭上了眼睑。
林晓他忘了。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目睹的一切，失去了哥哥，身体被领域同化，但他无法对任何人诉说，求救。
因为乐园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林晓把所有的痛苦与悲伤都放在自己的胃里，在深夜里反复品读。
直到温云舟带走了锚点，他才能想起所有的一切。
林晓再也按耐不住翻滚的胃液，要将悲痛吐出来。
林晓头套缝里溢出黑泥，向温云舟三人袭来！
“小心！”楚雾厉喝，刀已出鞘半寸，逼退了一些试图靠近的黑泥。
小舟吓得惊叫一声，紧紧抱住楚雾的大腿。
楚雾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臭屁小孩，有事抱大腿，没事就臭大叔。”
小舟：“你别管。”
见状，温云舟迎着黑泥，猛地向前踏一步！在接触到黑泥的一瞬间，他的脸色惨白，额角青筋爆起，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撕扯得厉害，四肢马上不属于他。
“温云舟！你疯了吗？！”楚雾惊怒交加，想要上前，“这可是残响同化体！”
然而，温云舟却抬手阻止了他。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但他的眼睛很亮，死死盯着林晓。
他看见了。
领域的核心。
黑泥侵入了温云舟的皮肤，血液流下，染红了他的西服内衬，白衣成了血衣。
楚雾护住小舟，把他带离办公室的区域，看着温云舟的行为，暗骂一句：“真是个疯子。”
他从没见过这么虎的人，直面硬刚残响同化体。
就算是官方机构澄明院在处理危险领域时，会派出三至五人的行动小组，然后要必须带足装备。他们在进入残响领域前还会测试领域活跃程度，里面的颜色越浓郁，危险程度就越高。
在人员进入时，还会同时喷洒一种叫做“认知稳定剂”的信息素气溶胶，可以有效干扰进入人员感知环境中的色彩和声音，降低同化的概率。
不过这通常会造成恶心、失忆的副作用。所以做这一行的人很少，一般很缺钱的才会做。
温云舟看似柔弱不堪，随时会倒地的身体，在黑泥的侵入下，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他没有被同化，也没有精神崩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依旧保持清醒。
“林晓……”温云舟声音沙哑，“你看我，没有被吞噬，我还好好的……”
他抬起颤抖地手，指向自己的心脏，然后又指向林晓：“你的怨恨对象，从来不止是澄明院，还有……你自己。”
林晓浑身颤抖。
他知道。自从哥哥走后，他无时无刻不活在后悔中，林晓曾经想过一了百了，但他已经是残响的一部分。
除非领域被净化，他将会永远存在。
他的玩偶服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更加猛烈！
“不是……”林晓下意识否定。
“就是！”温云舟声音拔高，他在黑泥中无法动弹，“你无法接受自己的扭曲！无法面对哥哥的死亡！所以你产生了自己的壳，蜷缩在里面。”
“分发硬币的行为，一直重复着灾难前最后正常的时刻。”
“砰！”
温云舟被巨力击中，猛地向后踉跄，撞在了墙壁上。
玩偶头套里的，啪嗒啪嗒的碰撞声再次想起，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呜咽声，眼前的这一幕让人毛骨悚然。
温云舟的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喉头涌上一股腥甜。黑泥的侵蚀让他感觉每一寸皮肤都在被无数细针穿刺。
但他没有倒下。
他靠着墙壁，勉强支撑住身体，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那双因痛苦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依旧锁定着剧烈颤抖的林晓。
“你看……”温云舟的声音更加沙哑，却很平静，“你还在否定……否定自己的痛苦，否定自己的无力，就像你用这身玩偶服否定自己早已扭曲的事实！”
“闭嘴！你懂什么！”林晓的电子音尖锐到破音，玩偶服下的呜咽和碰撞声更加密集狂乱，溢出的黑泥如同具有生命般，再次翻涌着扑向温云舟！
这一次，温云舟甚至没有试图躲避。
他任由那黑泥缠绕上他的脖颈，裹挟住他的手臂，更加剧烈的撕裂感瞬间袭来。
他感受到脸上的肌肉开始变僵，变得不受控制。
温云舟的同化开始了。
“温云舟！”楚雾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泛白。
他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直面残响的同化力量，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然而，就在黑泥即将淹没温云舟口鼻的瞬间，他颈后的腺体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
那股属于他的苦涩信息素，以极高的浓度爆发开来！
“呃啊——！”
温云舟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他的灵魂正与领域的规则进行最激烈的对抗！
他的身体成为了战场，痛苦几乎要碾碎他的意识。
但他撑住了。
在黑泥的包裹中，他的感知被无限放大。他看得更清楚了。
透过玩偶服，他看到了林晓那颗与领域彻底融合的心脏。
它作为一个情绪存储器，放置着林晓十五年的痛苦、悔恨和绝望，源源不断为领域输送着能量，维持这片虚假乐园的存在。
“我看到了，林晓……”温云舟的声音低了下来，但对面的林晓听得清楚，“你的心是空的……”
缠绕在他身上的黑泥停止了蠕动。
“你把所有的痛苦都塞进了那里，用它撑起了这片领域……”温云舟艰难地抬起被黑泥包裹的手，指向林晓的胸口，“但那里本来该装着你和哥哥的梦想，装着那些孩子的欢笑……”
林晓庞大的玩偶身躯如同被定格，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办公室内翻涌的色彩和扭曲的人脸也瞬间消失。
死寂。
只有温云舟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回荡。
下一秒，林晓缓缓地抬起那双毛茸茸的手臂，做出了一个拥抱般的姿势，却最终，无力地垂落。
玩偶服下，传来一声仿佛积压了十五年的悠长叹息。
“结束吧……”电子音恢复了最初的温和，“帮我结束这一切……”
温云舟知道，时候到了。
他挪动自己的双腿，艰难地走到林晓面前，伸手摸上了他的心口。
楚雾惊奇地发现，温云舟的手正在穿过玩偶服，进入兔子哥哥的身体。
小舟：“哇——！”
温云舟掏出林晓的心脏，一个鲜活还在跳动的器官，在脱离林晓的身体后，一点一点变成了灰烬，消散了。
林晓那巨大的玩偶身躯，从被光芒触及的地方开始，一点点化作细碎的光点，如同风中飞散的蒲公英，温柔地飘散。
在彻底消散前，他那永恒微笑的兔子头套，似乎微微转向了办公桌后那具骸骨的方向。
然后，彻底归于虚无。
晨晓时分出生的孩子，最终什么也没有留下。
随着林晓的消散，整个疯狂乐园残响领域如同失去了最后支撑的沙堡，开始迅速地崩塌。
真实世界的灰白取代了所有虚假的色彩和声音。摩天轮的彩灯彻底熄灭，旋转木马的欢歌化为死寂，整个乐园正在变回它荒废了十五年的模样。
就在这时，温云舟想到小舟，心中一紧，猛地回头。
只见小舟的身体，从双脚开始，也如同林晓一样，化作了点点细碎的光尘，正在缓缓飘散。
“小舟！”温云舟脱口而出，单膝跪地，想要抓住那孩子，指尖却只能徒劳地穿过那些温暖的光点。
小舟抬起头，牛仔帽下的小脸并没有恐惧，反而带着释然。
他看着自己正在消失的双腿，又看向温云舟，露出了一个豁着门牙的笑容。
“大哥哥，我要走啦。”他的声音依旧稚嫩，“兔子哥哥不在了，乐园也要不见了，小舟也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温云舟明白，小舟是原主灵魂的一部分，是这片领域孕育出的“回声”。
领域消失，他自然也无法独存。
看着这孩子与原主、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想到了那个十六岁少年决绝的献祭，想到了自己来到异世界莫名被安上救世的任务，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温云舟心头。
他凝视着小舟清澈的眼睛，一个压抑已久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小舟，你……还是他……”温云舟的声音有些干涩，“把我召唤到这里，让我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去收集锚点，甚至在未来我可能需要像‘他’一样付出一切……”
“如果有一天，小舟因为‘拯救世界’而死，你会后悔吗？”
他不知道问的是小舟，也是在问那个十六岁的、已经消散的“温云舟”，或者是，即将踏上救世道路的他。
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连一旁沉默的楚雾也看了过来。
小舟闻言，歪了歪头，光尘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腰部，但他的笑容没有丝毫阴霾，语气坚定：
“不会呀。”
光尘升腾，到了他的胸口。
“因为这就是我们想做的事呀。”
到了他的脖颈。
“大哥哥，你忘记了吗？小舟无所不能！”
最后，他那带着灿烂笑容的小脸，如同阳光下最后的泡沫，轻轻“啵”地一声，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只在原地，留下一顶陈旧的牛仔帽。
温云舟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孩子最后一点温暖的触感。
“……笨蛋。”楚雾别过头去，低声啐了一口，也不知是在说谁。
温云舟缓缓收回手，握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神，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办公室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灰白色的天光。
许久，温云舟才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拾起了那顶小小的牛仔帽，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将它和水晶锚点放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