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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大当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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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眼底布满红血丝,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在她脸上:“你与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灵犀神色未变,只是垂着眼帘道:“夫君此话何意,你我夫妇一体,你珍视那柳姑娘,妾身难道不是好生将其供养?”
“李灵犀,外人面前逢场作戏而已,你不必惺惺作态,端的一副主母气度。你该知道那盒中是何物,对我有多重要。”谢兰舟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下去。
“正是重要,才要让下面的人抓紧找,说不定还有机会寻回来。”
“你当真不知?”他逼近一步,连呼吸都带着戾气,而后猛地抓住李灵犀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把东西藏哪了?”
她强忍着吃痛,佯装镇静,眼里却多了些消烬之意,“夫君若是疑心妾身,不妨搜搜我的院子,瞧瞧有或是没有。只是传出去,怕是要让人说我李家儿女,连夫君的私物都要觊觎。”
这话软中带硬,明晃晃地抬出了娘家的倚靠。谢兰舟的手指蜷了蜷,李灵犀所言挑不出半分错处,便是心中欲壑难平,却也发作不得。
“聒噪至极。”谢兰舟猛地甩开她,径直摔门而去。而李灵犀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门框上,鬓边的步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庙宇深处,昏黄的烛火在寂明沉静的面容上跳跃:“柳姑娘,世事无常,莫要过分沉溺于过去的悲恸。贫僧这里还有另一个消息,或许姑娘听了,便知道去往何方了。”
柳弃月抬起微红的眼,带着一丝茫然看向老僧。
“在柳家出事之后,章公子,曾去过宝斋楼。”
“章公子?章宥修?”柳弃月心头一震,这个名字在此刻听来恍如隔世,最后一次见还是与他争执谢兰舟……
“正是,当时他打听柳家的事之后,他知晓那宝斋楼存放的皆姑娘心爱之物,于是悄悄将古玩都运走了。”
柳弃月微怔,心中百感交集:“我竟不知,他有心了。”
寂明大师亦长叹一声:“世事皆有缘法,凡事必有益亦有害,且看众人如何自渡。”
那些承载着家族记忆与父亲心血的物件,竟因章宥修得以幸存。一个决定在柳弃月心中清晰起来:“多谢大师,不知大师可知章公子现在何处?”
寂明大师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道:“往日得知,他似在岭南一带。或沿海而居,是为桑塔之地,若你要去,可借他的名头寻上一寻。”
次日晨起,她向寂明辞行。
大师似乎早有预料,面色无波,却尤为和蔼地送柳弃月到寺门口,随即递给她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些药材,不值什么银钱,姑娘路上用得着,若是见了章公子,还望代贫僧问候。”
柳弃月遂不作扭捏,将包裹接下。她指尖触到里面油纸包着的饼子,还有个小小的瓷瓶。她屈膝深深一拜:“大师恩泽,弃月没齿难忘,所托之事,皆在心间。”
“姑娘只需记得,纵是暗夜行船,也总有灯塔可寻,心中之灯亦是,切莫自苦。”
女子之身孤身一人,独自南下,可谓是举步维艰。柳弃月脱下罗裙作男子装扮,混迹于贩夫走卒之间,那曾属于闺阁的娇嫩早已随着柳家的陨落而一同逝去。日日听着粗鄙的俚语和嚼着干硬的粗粮,露宿于荒亭野庙。
她自称“阿月”,混在一个商队里一路南下。起初还有些不适应,内心亦忧心忡忡怕被人识破。时日渐久,又受风吹日晒,皮肤逐渐变得黝黑一些,手掌磨出了薄茧,样貌也日渐向少年人靠拢。
跋涉两月有余,时至元安十四年春,终踏入岭南境域。越往南行,潮气愈盛。待到进到临海的范围,海风便裹挟着咸腥气丝丝缕缕浸在空气里。
商队首领捻着胡须道与柳弃月:“桑塔具体在何处还得你去问问当地人,只是那处……并非寻常人能踏足的。如今官府风头正盛,日日与那倭人对峙,这等涉险之事,怕是无人会去。”
柳弃月向他道了声谢,随后与商队分道而行。
章宥修运走古玩一事,误打误撞也算全了她的惜物之心,也算保下了属于柳家的东西,无论如何,自当见他一面,亲自言谢。
谁料柳弃月向附近人家询问这桑塔所处之后,亲眼看到桑塔,却叫她怔在原地。柳弃月原并未多想,只以为那桑塔是一个寻常地名,但如今竟是一方依山傍海的,海盗横行之所的巨寨!
那墙垣高耸如壁垒,混杂着一股粗粝的野劲儿,其中往来者多是彪形大汉,个个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四下透着森然之气,却又有一丝别扭。换作从前的柳家小姐,见了这般光景,心头怕早已翻涌开对群海盗的万千惧意,厌憎也会如同藤蔓般缠上来。
但此刻她定了定心神,权当自己从未亲眼见识过海盗盘踞的巢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章宥修。
她走近寨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如静水:“几位大哥,叨扰了。请问,这寨子里可有一位叫‘渔夫’的? ”
“渔夫?没听说过,桑塔没这号人。”
“你这小郎,你莫不是记错名字了?”
柳弃月的心微微一沉,却不放弃,详细描述道:“或有可能叫章宥修?”
那俩汉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上下打量着柳弃月,见她似乎也非奸恶之辈,还是温言问道:“你是他何人?来寻何事?”
闻言,似有关窍。柳弃月这才陈说:“他大约比我年长几岁,看着像是江湖中人,但又像是读书人,我姓柳,家中与他是旧交,原有一些家中遗物,托他照看。”她竭力捕捉着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又怕眼前两人听不大懂她的话,尽量表述得平实一些,能叫二人听懂。
话音刚落,旁侧一个始终闷头抽旱烟的老伯猛地抬了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倏地闪过一丝锐光。他凑到柳弃月身前,上上下下打量半晌,忽然咧嘴一笑声音里裹着几分了然,又掺着点揶揄:“寻大当家的人不少,可像你这般,倒不多见。”
似是察觉到老伯打量自己的眼光,柳弃月心中一沉,“大当家?”
老海盗见她呆呆不语,只当是被这名号吓住了,嘿嘿笑起来:“怎么?没听过?我们桑塔的大当家,那可是,在整个岭南沿海响当当的人物,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半点不夸张!”他故意拖长了声调,话音里竟透出几分敬畏,又有些自豪,仿佛在说自家小辈一样。
寨中有几人看热闹般围了过来,听罢,也来了精神,纷纷附和。
“没错!听这描述就是咱们当家的!”
“那是!咱们大当家,那可是‘海盗里的秀才,秀才里的海盗’!除了他,这寨中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能文能武,提起笔能写锦绣文章,抄起家伙能让官军屁滚尿流!诶,小兄弟,你也是来投奔我们大当家的吗?”
柳弃月怔愣一下,缓缓开口:“在下当初与章公子在泉州一别,再无音讯,得知他照料我家遗物,还未正式拜谢。”
七嘴八舌的话语搅起滔天骇浪,冲击着柳弃月的认知。那个她记忆中温润如玉、谈吐风雅的章公子,虽行事有些荒诞不羁,但他竟然是这海盗巢穴的大当家?
“海盗里的秀才,秀才里的海盗”,这与她记忆中章宥修的形象截然相反,但竟如此诡异地恰恰集合在他一人身上。
然未等她细思,周遭海盗听闻她算是大当家的朋友,先前那份粗粝的审视竟悄然化开了几分。
后头脸上有道刀疤的汉子猛地一拍大腿,嗓门洪亮,眼中的戒备褪去,换上了几分熟稔的热络:“早说嘛!既是大当家的朋友,便是咱桑塔寨的贵客!”
老伯抬起旱烟的杆子敲了一下那人的头:“就你懂?给我打的酒呢?一天天的这点事也干不好。还不快带客人进去,好好安顿。”
刀疤汉子吃痛,憨笑着夹着几分顽皮:“你这糟老头子,就知道使唤我,我是为你好,少喝点酒!”
话音刚落,眼见老伯的杆子要再次落在他头上,一边匆忙抱头跑远,一边冲柳弃月喊着:“快走!我带你去里面看看,不行了不行了,我先走你慢慢跟上!”
“你小子!有本事别跑!”老伯气喘吁吁,追一段便停了下来,柳弃月跟上,略扶了一把:“老伯,他说的对,喝多了酒伤身体。”
“去吧去吧,楚小子管不了我,你也不许管我。”
说话间,又有一位老者人未见到,声先到“薛老头,看到没,新来的小伙都劝你,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柳弃月转头,才发现一个倒是同海盗不太相似的儒雅老者。
“李老头,你来凑什么热闹,及时行乐懂不懂,哼,来来来,客人归你管了,我找酒去了。”
言讫,便慢悠悠地离开了。那儒雅老伯,端正朝着柳弃月行礼:“小郎不必在意,你唤他薛伯就好,平时就好烟酒,你唤我李伯便好,算是这寨中管事的。听闻你是来寻大当家的,只是不巧大当家出海去了,不过你且安心住下,算来他也快回来了,你来的很是时候。”
柳弃月一顿,应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