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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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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果然隐瞒了许多事情。
比如,再过两个月,小琛拿到小区住户名单,才知道老陈根本不姓陈,而是岑,单名一个卓。
老戈倒是真的姓戈,全名戈华贵。
单看名字,也能大致看出他们家世背景的差异。
老陈能有这样雅致的名字,想来各方面条件都不俗。
老戈的家境就普通得多,否则也不会把荣华富贵写进大名。
再看业主登记的是老陈,老戈被算作租户,就很好理解老戈为什么毫不犹豫放弃凯凯。
然而在两个月前的当下,小琛,自然也包括凯凯,哪里想得到这些呢。
元旦假期的第一天,小琛照旧在图书馆学到十一点。
骑车回来房间,打开灯,顿时吓得叫出声——自己床上趴着一个人。
看清楚人是凯凯,小琛习惯性放轻动作。
说起来小琛也是单纯得可以,分手也没有换掉入户门密码。
转念一想,自己又是开灯,又是尖叫,凯凯就算睡着也该醒了。
更何况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我房间。小琛气哄哄开口,“你来干嘛。”
凯凯不吭声。
小琛说,“你装什么装!”
凯凯还是不吭声。
小琛就要动手拉他起床。不料刚碰到他肩膀,凯凯就一骨碌翻身坐起,倒把小琛又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趴得太久还是什么原因,凯凯整张脸变成醉虾一样的颜色。
而即便这样,也看得出他的眼眶血红,眼皮肿胀,明显痛哭过。
凯凯察觉到小琛的注视,抢先说起来,“我就是来告诉你,你以为老陈为什么对你好,他不过是在同情你!”
小琛回击,“我有什么需要他同情?”
凯凯腾地站了起来,“他早就知道我和老戈的事,他一直默许老戈在外面找人。”
说到老戈,小琛不敢吭声了。
凯凯激愤地说下去,“老陈有什么了不起,自己男人背着自己在外面做零,他才是最可怜最可笑的人!”
骂完老陈,再骂老戈,凯凯的声音越来越大,话也说得越来越不堪。
小琛不得不提醒,“你小声点。”
凯凯自然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谩骂,泄恨。小琛也从他的话里拼凑出事情始末。
说起来是那样俗套、无聊,老戈平安夜陪凯凯过的,昨晚跨年就要回家陪老陈。
凯凯一冲动,跑到他们家逼老戈和老陈分手。
老陈表现得毫不意外,让老戈自己决定。
老戈居然直接动手推凯凯,要他马上从他们家滚出去。
回忆起这屈辱的一幕,凯凯绷不住了,转身冲出房间。
还是为某种惯性驱使,小琛也追了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跑进楼梯间,咚咚跑出大楼,横穿步行街,一头扎进漆黑的湖畔。
凯凯先还不管不顾地往前跑,跑着跑着突然停下。
小琛没能及时刹住脚,撞在了凯凯身上。嗅到凯凯的香水味,竟很怀念。
紧跟着,凯凯的身体开始抽搐,到底哭了出来。
但是,好一会过去,凯凯渐渐止住了哭,还是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跑动的时候不觉得,这样傻站着就冷起来。
小琛正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不知道是公园音响故障,还是有人误操作,一曲节奏激昂的广场舞曲忽然响彻夜空,“情人靠不住、情人靠不住、女人啊女人你要想清楚!”
虽然被立即掐断,这莫名其妙的状态还是逗得两个人眼泪都差点笑出来。
听见凯凯哑着嗓子说,“不就是有几个钱嘛,老子以后一定比你们更有钱。”
小琛心想,难怪凯凯不跑了,再跑就跑到老陈和老戈的小区了。
还有,如果凯凯今天没有去他们家,也压根不会来找你。
想到这里,所有的怀念和体谅消失。
小琛发现自己趴在凯凯背上,凯凯也紧紧拽着自己胳膊,连忙说,“松开、你松开。”
凯凯耍无赖地不松手,偏过头来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小琛说,“早就不是了。”
凯凯说,“不是朋友难道是男朋友?”
小琛马上说,“滚!”
凯凯说,“滚去你床上?”
小琛说,“不要脸!”
凯凯说,“可以拿脸换你的话就不要了。”
不过,太久不说这样肉麻的话,说完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总算松开。
凯凯丢出一句脏话,“什么破拖鞋。”
这才注意到凯凯出门穿的是拖鞋,经过这么一通跑,左边一只已经裂口。
小琛数落,“你不冷吗。”
凯凯说,“都冻僵了。”
小琛扭头往回走,听着凯凯的拖鞋啪嗒啪嗒跟在身后,心里十分满足。
回到房间,凯凯马上进卫生间洗澡,哗啦啦冲水。水声停了,又隔着门要睡衣。
小琛说,“没有。”
凯凯说,“那我就这样出来?”
小琛只好给他递睡衣,结果连人带衣服被拽了进去。
小琛先还警醒地说,“我们都分手了,怎么能这样。”
凯凯只管不停地亲。
很快,小琛自己也投入其中。
两个人平静下来,靠在床头。
小琛说起另一件事,他得尽快还掉跟老陈借的一万元。还十分硬气地表示不跟家里伸手,要靠自己打工。
听见凯凯问,“这么多钱你花哪去了。”
心头一亮,难道老戈没有把自己那些丢人现眼的朋友圈告诉凯凯?
小琛不免对老戈感到感激,不过事过境迁,这感激也变得隔膜了。
再结结巴巴解释都是因为租房。
凯凯没有批评小琛,还说要陪小琛一起打工。
小琛想到之前面试的便利店,如果寒假不回家,两个人在店里做满一个月差不多可以凑够一万。
凯凯也觉得可行,明天就去店里打听。
打工的事情进展顺利。
去第一趟的时候,店长虽然不在,在岗的两个人都是兼职的同学且只做到期末考试,就知道店里肯定缺人。
其中一个还是小琛同校的学长,给他们传授不少经验,比如把当天过期的饭团和便当悄悄拿回家吃。
第二趟找到店长,分分钟谈妥工作。
这是元旦小长假的第二天,假期结束,本学期的考试周就要到来,寒假通知也已经出来。
凯凯他们十号放假。小琛要晚三天,不过最后一门考试也在十号。
两个人跟店长约定十一号到岗工作,告辞出来只觉得心满意足,压根想不到——这时候谁又想得到呢,危险已经发生。
就在他们和好的当天,有海鲜市场被关停,给他们的城市敲响第一个警钟。
而他们留下来打工的计划又把自己和危险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小琛原本还有脱身的可能。父母坚决反对他打工,暑假就算了,寒假恰逢春节,必须回家。最后好说歹说,保证除夕回去吃饭才获允许。
凯凯家里没有意见,凯凯他们的考试又集中在短短三天,考完就搬来小琛房间。
小琛这段日子复习颇下了些苦工,第一门考试答得特别顺手,对接下来的考试更加重视。想着考不了八千元的国奖,考个两千元的优秀也是好的。
事实上,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不会发布。
开学、评优、上课、聚餐、旅行,他们习以为常的校园生活都将暂停。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
然而谁又能预知未来呢。
小琛每晚坚持学到零点。头两天,凯凯还一往情深地跑来图书馆接,很快抵挡不住严寒放弃了。
每晚只等着小琛回来,煮两包方便面,敲进去两个鸡蛋,热乎乎吃一餐宵夜。
期间聊起网上的传闻,只当作笑料。
这时候,大家都听说了危险,又都有一个回头说起来愚蠢但在当时非常普遍的共识,危险的地方在汉口,他们这是武昌,中间还隔着一个汉阳,怕什么呢。
直到小琛结束考试,两个人在便利店工作了一个星期,才零星看见戴口罩的客人。
事后总结,正是从这时候开始,气氛迅速变得紧张。
当时的情况,外地明显紧张过本地。已经回家的同学陆续给小琛发来微信。
大家说起各自在家遭遇的歧视,共通的一项是高中同学聚会都不叫他们从武汉回去的人。
小琛正回着情况还好,你们那里也太夸张了。
店长送来口罩,要求工作期间必须佩戴。
这天晚上,凯凯因为吃饭以后忘记戴回口罩还挨了批评。
店长说,“没看新闻吗,人传人。”
两个人都冲他翻白眼。
真正叫他们引起重视,是在第二天中午。
一个中年男人开车过来,把他们的小店几乎搬空,除了吃的喝的,买走了全部的肥皂、消毒液、牙膏牙刷,还问店里有没有口罩、板蓝根。
凯凯好心建议,“您买这么多,不如去大超市划算。”
对方说,“超市排队一小时起步。”
两个人听说这话,也想囤点方便面、饼干、日用品。既然超市人多,那就点外卖。
然而反复下了几个订单,根本没有骑手接单。
等着店里补了货,接班的店长也来了,才买了两袋东西提上楼。
再要去买口罩、板蓝根,发现附近药店全部打烊,隔着门往里看,货架明显经过抢购,变得空荡。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怖逼近。
小琛慌了,“怎么办,我们只剩下店长给的半包口罩。”
凯凯安慰别着急,不行他回一趟郊区,郊区人少应该有货。
但是回郊区必须坐地铁,会不会很危险。
凯凯说不怕。
小琛犹豫了一下,勒令凯凯戴好口罩才放行。
还是事后总结,当天的情况,民间紧张过官方。
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来的信息,有大批人赶在这一天出城。
凯凯回到学校,在校门口遇见自驾返乡的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是天津人,和凯凯算半个老乡,比较熟悉。
英语老师看见凯凯吓一跳,你怎么没回家!不等凯凯回答就催促上车!
凯凯本来是拒绝的,但英语老师亲自下来拉他,又听见老师急得嗓子都哑了,乖乖坐上车。
追问到底怎么了,英语老师只说大事不妙。
赶紧给小琛打电话,连打几次都占线。给小琛发微信,催他马上买高铁票回家。
忙乱中,英语老师的车开上出城高速,立即被拦下来测量体温。
看见前面一台车有人体温异常,被勒令返回。
又看见高速路堵起长长的红色尾灯,才知道是真的大事不妙。
这时候的小琛,刚接完家里电话。
家里听说了消息,爸爸要连夜开车来接小琛。
小琛却惦记着凯凯,万一爸爸到了,凯凯还没回来,总不能丢下凯凯自己走吧。坚持说晚上开车不安全,明天上午再来接。
挂断电话,看见凯凯微信。你要留下来等凯凯,凯凯倒先走了。
小琛负气地想,你要我走我偏不走!
殊不知情况斗转急下,耽搁了这一晚,想走也走不成了。
第二天一大早,父母单位都来电话询问小琛在不在家,明确要求没有回来就暂时不要回来。
紧跟着正式通知发布,整个城市不进不出。
妈妈急得在电话里哭起来。
小琛安慰,“没事的,我这里有吃有喝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