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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梨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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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杭州的天气仍是时阴时晴。
前夜下过一场小雨,晨起时,庭前的梨花竟全开了。白疏披了件素白的外衫,赤着脚踩在微湿的青石板上,仰头望着满树繁花,眼底难得浮起一丝笑意。
花瓣上坠着雨滴,周围都是香香的,这种味道做成香囊一定很好闻!
阿七从回廊那头匆匆跑来,手里还提着个木桶,见他又不穿鞋,忍不住皱眉:“殿下,地上凉。”
白疏像孩子似的地“嗯”了一声,却不动。
阿七拿他没法,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去屋里取了双软底布鞋来,蹲下身替他穿上。白疏垂眸瞧着他发顶,忽然道:“阿七,你今年多大了?”
阿七一愣,抬头笑道:“二十二了,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白疏没答,只是轻轻踢了踢他的膝盖:“起来,别蹲着,也不怕蹲出点毛病。”
阿七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忽然神秘兮兮地往身后一摸,变戏法似的掏出个油纸包:“殿下,您看这是什么?”
纸包一掀,甜腻的桂花香瞬间溢了出来。
白疏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阿七却往后一躲,笑嘻嘻道:“殿下先答应我,今日不许再偷偷把药倒了。”
白疏皱了皱眉,装作生气:“你胆子大了?”
阿七不怕他,仍旧举着纸包逗他:“答不答应?”
白疏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阿七赶忙追上去,将桂花糕塞进他手里:“给您给您,别生气了。”
白疏捏了块糕慢条斯理地啃,忽然瞥见院角多了个东西——一架秋千,粗麻绳缠着梨木枝干,木板磨得光滑,显然是新做的。
他愣了一会儿,转头看向阿七。
阿七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憨笑了几声:“昨儿夜里做的,手艺不怎么好,殿下将就着玩,要是您喜欢之后给您做新的。”
白疏没说话,只是走过去,轻轻抚了抚那秋千的绳索,然后坐了上去。阿七在他背后推了一把,秋千荡起来,带起一阵风,吹落枝头几瓣梨花,纷纷扬扬落在白疏肩头。
他仰着脸,眯着眼,难得显出几分少年气。
阿七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酸涩,不知殿下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秋千荡到最高处时,白疏忽然觉得背后一暗。
他以为是阿七,头也不回地道:“再高点。”
身后的人没动。
白疏疑惑地回头,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谢临渊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袭墨色衣装,高马尾束得利落,却飘着红色丝带,正垂眸冷冷瞧着他。
白疏没反应过来,吓得手一松,整个人从秋千上栽了下去。
谢临渊眼疾手快,伸手去抓,却只扯住了他一片衣袖。“刺啦”一声,布料撕裂,白疏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疼得闷哼一声。
谢临渊脸色骤变,几步上前,一把将他扶起:“你……”
白疏疼得眼前发黑,却还不忘讥讽:“谢公子这是要谋害本宫?”
谢临渊没理他的挑衅,只是皱着眉上下打量他,确认没摔出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白疏却在这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清冽沉静,是从谢临渊身上传来的。
他怔了怔,忽然道:“你怎么进来的?这里守卫森严,你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进来。”
谢临渊面色一僵,别开眼,指了指院墙角落——那里有个被杂草半掩的狗洞,他倒是还从没发现过自己府上还有狗洞。
白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愣了一瞬,随即“噗嗤”笑出了声。
谢临渊耳根微红,咬牙道:“闭嘴。”
白疏笑得肩膀直颤,牵动了摔疼的地方,又忍不住“嘶”了一声。谢临渊眉头皱得更紧,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别乱动。”
白疏挣了挣,没挣开,索性由他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阿七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赶忙追上来:“殿下!您没事吧?”
白疏摆摆手:“无妨。”
谢临渊冷着脸道:“他的药呢?”
阿七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匆匆跑去煎药。白疏瞥了谢临渊一眼,忽然道:“谢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宫这儿?”
谢临渊淡淡道:“路过。”
白疏“哦”了一声,似笑非笑:“谢家的路可真宽,能从狗洞路过到皇子府。”
谢临渊听见这话感觉头疼。
白疏没再逗他,见好就收,转而说:“既然来了,带你去见个人吧。”
谢临渊挑眉:“谁啊?”
白疏没答,只是领着他穿过回廊,往后院走去。越往里,梨花开得越盛,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雪白花瓣,踩上去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声响。
转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白映寒正在练剑。
她一袭青衣,剑锋如雪,身形腾挪间带起漫天飞花,剑尖轻挑,一片梨花瓣被斩为两半,悠悠落地,这剑法优美却不让人审美疲劳。
谢临渊看到有点儿愣了。
白疏靠在廊柱上,踹了一下他小腿,轻声说:“我妹妹,白映寒,厉害吧。”
谢临渊“嗯”了一声,目光却未从落到她身上。白映寒似有所觉,剑势一顿,把剑一收,转头望来,见是他们,眉头微蹙:“你们怎么在这儿?”
白疏笑道:“来看你练剑。”
白映寒收了剑,走过来,目光在谢临渊身上一扫,冷声道:“谢公子好雅兴。”
谢临渊不卑不亢:“白小姐剑法精妙,谢某佩服。”
白映寒轻哼一声,没再理他,转而看向白疏:“你又没吃药?”
白疏笑容一僵,讪讪道:“吃了……”
白映寒眯起眼:“是吗?”
白疏心虚地别开眼。
俩兄妹絮叨了几句,白疏就回自己府上了。
回府上的路上,白疏和谢临渊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
半晌,白疏忽然道:“谢公子觉得我妹妹如何?”
谢临渊淡淡道:“剑法不错。”
白疏轻笑:“只是剑法?”
谢临渊侧目看他:“殿下想听什么?”
白疏耸耸肩:“没什么,只是好奇谢公子这样的木头,会不会也有动心的时候。”
谢临渊冷笑:“不劳殿下费心。”
白疏“啧”了一声:“脾气真差。”
谢临渊反唇相讥:“比不得殿下嘴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闲聊,实则字字带刺,谁也不让谁。白疏说着说着,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脚下踉跄了一下。
谢临渊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你怎么了?”
白疏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可下一秒,黑暗便吞噬了他的意识。
谢临渊脸色骤变,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快步往寝殿走去。白疏轻得吓人,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苍白的脸靠在他胸前,呼吸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
谢临渊心头莫名一紧。
在白疏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他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发现阿七趴在床边,睡得正熟。
他轻轻动了动,阿七立刻惊醒,见他醒了,顿时喜出望外:“殿下!您终于醒了!”
白疏被他吵得头疼,皱眉道:“小声点。”
阿七赶忙压低声音,却仍掩不住欢喜:“您吓死我了!谢公子把您抱回来的时候,您脸色白得跟纸似的……”
白疏一怔:“谢临渊抱我回来的?”
阿七点头:“是啊,他一路把您抱到床上,还……”
白疏打断他:“还什么?”
阿七挠挠头:“还守了您半个时辰才走。”
白疏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倒是稀奇。”
阿七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和谢公子……”
白疏瞥他一眼:“少打听。”
阿七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只是端了药来:“殿下,该喝药了。”
白疏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叹了口气,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一次,他没再偷偷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