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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哀怨的眼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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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达被扯出了点回忆,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怎么可能忘了,那时候楼渝刚走,段野整天浑浑噩噩地不说话,每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陈长觉那里闹退队。
可当时段野已经成了护卫队的二把手,走了个楼渝,卫队已经乱了趟,况且那时候邻国隐约有点动静,陈长觉不可能放人。
段野只能止住念头,一直死熬,直到后来邻州国突袭,陈长觉许诺了段野打赢这场仗就让他提前退役,段野不要命地就往前冲。
那时候他还没资格参战,只能焦头烂额地等消息,历经十七天,赤洲赢了,但段野却在回来的时候战机故障,连人带机一起扎进了陨石道。
人救出来全身多处骨折,多器官衰竭,赤洲的医院看了一眼就说没救了。
他们说到底当时也只算是个雇佣兵,没权没钱,死了压根没人管。
当州长的徐顺也以战后救援为主不出面,蒋达只能求陈长觉,让他看在段野当牛做马这么多年的份上找找大夫。
后来中角派了专家团队下来,才把人从鬼门官救了出来。
一想到这,蒋达眼睛就有点酸,他捏了捏鼻梁,声音沙哑,“要不是你大爷我给陈长觉磕了两个响头,你特么活不到现在。”
蒋达虽然嘴贱,但是人好,每个人的恩情他都没忘,于是又说,“也幸亏当时的队长是陈长觉,人还算有良心。”
他们这种穷窟窿爬出来的,进了赤洲岛,一旦爬上沾点权力位置,心里的欲望就会无限放大,人也和过去割了席,越谦卑得越傲慢,越胆小得越狂妄。
但他们还算幸运,当年的队长是陈长觉,可能是年龄相仿的原因,陈长觉对他们还算温和。
蒋达和段野上了车,把车开到了停车位,回小别川的路上段野都没说话,蒋达觉得奇怪,捣了一下默不作声的人,“你特么装什么哑巴,不想见楼渝了?还有机会,咱们白嫖车现在就走。”
段野笑着摇摇头,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开了口。
“当年应该不是陈长觉。”
“嗯……嗯?”蒋达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刚才其实想说,当年我治疗了一年多,每天都在烧钱,后来我醒过来才知道是你跟陈长觉申请了筹钱系统凑够了钱。”
“蒋达,这个恩我记一辈子。”
蒋达嗨了一声,声音云淡风轻,完全不提当年筹钱有多狼狈,“哥们当时也就剩你一个朋友了,你死了我找谁吹牛逼,况且我也没钱,出大头的应该是陈长觉……”
声音一截,蒋达带着不可置信看向段野。
“你的意思是说,当年不是陈长觉出的钱?”
段野点了头,“筹钱系统的明细是要从队长那里过的,我当时问他要账单,他没给,说一点小钱不用还,我问过是不是他,他默认了。”
当时赤洲卫队和中角联系还不深,那场突袭战中角甚至没时间报道,相比之下赤洲和各角企业的关系其实更绑定一点,对于各角势力来说,段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雇佣兵,死了也没多大的影响。
所以众筹钱,其实都是赤洲岛上一起共事的兄弟在出钱,他们每月的钱都不多,段野自然而然会以为是陈长觉出了钱。
为此,他一直将陈长觉当成恩人,甚至为了陈长觉上任中角出了不少力。
“可是前几日,我认证了护卫队总系统,发现众筹账单上的费用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多少钱?”
“六百三十二万。”
蒋达心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段野,“六百二……”
蒋达无父无母没什么牵挂,当年差不多把攒起来的十万多全投了进去,陈长觉当时日子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你……你知道是谁吗?”
他们步子走得缓,但还是走到了小别川的门口,别院很大,周边种着很多绿植,膨胀的幽绿包围着奶白色的建筑,楼有四层高,可现在只有一楼和顶层亮着灯,段野隐约能看到顶层窗户里的人影。
很瘦,红头发看不真切,应该是楼渝,说不定再看着他们。
段野脚步快了一点,渐渐超过了蒋达,但蒋达还是能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一年里面,有个署名渝的人,陆陆续续地往系统里面打钱。”
“第一次打了二十万,我想那可能是他的积蓄。”
明明只是在陈述,可段野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此时的痛苦和窒息不只来自于段野,更像是一种本能,段野几乎被这种感觉吞灭。
“后面断断续续的,一次五万一次十万的给……”
“蒋达,我害怕,这是他的卖命钱。”
小别川顶楼,楼渝盯着楼下的两个人影,即使再黑的夜晚对他都没什么影响,当然他也看清了段野的回望。
看着两人进了别院,楼渝收回目光,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只不过这已经成了他生活的常态,他无意识地快速扫视着屋里的东西,企图用这种行为打乱思虑,没什么效果,倒是眼珠又有点发热。
算算时间,他这双眼珠佩戴时间也快一周了,以前都是他的医生宫阿南时不时冒出来给他换眼珠,前几日宫阿南申请去中角学习,走的时候似乎跟他说过更换周期但是他注意力全然放在了赤洲和周家,忘记是一周还是两周了。
如果打电话去问,宫阿南一定会在告诉他答案之前先哀怨一遍他有多不省心,楼渝现在已经够烦了。
他摘掉右手的手套,伸出中指在右耳后高骨处短暂按压,骨传声先发出一小会嗡鸣,紧接着楼渝感受到眼窝伴着极速的颤动开始灼烧他的皮肤,他一度认为这种刺痛在破坏他的神经,可每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大脑率先被这股疼痛感击破防护,楼渝瞬间倒在旁边的软皮沙发上,半边身体开始发颤。
楼渝现在明白为什么每次换眼珠宫阿南要给他打点麻药了,因为他现在疼得想大喊大叫。
他刚想骂出声,脑袋忽然警铃大作,头里面只来来回回飘着几个字。
他现在不在夕照地的房子,他在小别川,段野还在房子里。
但他又骂骂咧咧地反问自己,段野在又能怎么样,他还敢嫌弃自己?
不一定。
灼烧感慢慢退却到脑后,楼渝再睁开眼睛,右眼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现在的段野还真不一定。
楼渝刚想取出眼球,卧室门被敲响了。
“楼渝,我们谈谈。”
蒋达的声音有点像没气的炮仗,楼渝现在倒是不害怕这人跟他呛。
“我准备休息了,明天再谈。”
人没走,在门口停了一分钟,紧接着又说,“现在就谈谈,谈清楚我们才好说明天不是吗?”
楼渝叹了一口气,再把眼球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楼渝伸手按了按摇摇欲坠的眼球,过去开了门。
幸好左眼球还没卸,楼渝率先转过头,脑袋高高昂起走在前面,一只眼睛看着路有点晕,楼渝就站在了原地。
“想说些什么?不会开车下山?让我教教你?”
两人一见面就呛声,从前这样,现在只会愈演愈烈。
但蒋达现在没想闹,他静静看着楼渝,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人变了很多。
“你特么这几年怎么一点个子都没长?”
蒋达低头看向楼渝的脚,果然,白天这家伙绝对穿的厚底皮鞋,现在脱了鞋,还是一米七五多一点的个子。
楼渝现在控制不了右眼,但完全不影响他左眼瞪大,当即就想打人,但是眼珠子摇摇欲坠,他只能大骂一声。
“你特么这几年怎么就只混上了副队,不是当年说没我你铁定做队长吗?蒋副小队长。”
有点奇怪,蒋达没暴跳如雷,而是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用楼渝最不想看到的眼神看着他,他很讨厌这种物是人非的注目,抿着嘴别过了脑袋。
又过了很久,蒋达才发出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你当年给段野捐钱了。”
楼渝往日一贯的安闲自得其实很容易被打破,只需要扯出一点关于过去的事情,不管是好的坏的,只要是关于过去,楼渝总是会跌进那段痛苦的回忆。
所有的回忆都是浮在吃人淤泥上面的杂草,楼渝跳了又跳。
他能感受到右眼眶有点负重,心也跳得极其疲惫,他点了点头,按耐着一些不堪的记忆。
“你特么不是跑了吗?”
蒋达看不明白楼渝这种欲拒怀迎的行为,声音不大,但斥责的意味充斥在房间里。
“你总没失忆吧,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楼渝?”
看眼前的人不吭声,蒋达在屋子里烦躁地踱着步,最后停在了楼渝面前,没忍住接了话。
“当年段野都跪在你面前了,求你别走,说什么钱不用你操心,结果楼渝你说什么,你说段野没出息,是个一辈子出不了头的废物,玩一玩就腻了?”
“楼渝,你当年跟我说过,说你不想待在队里了,你说你一定会来报信,你们俩的事我是管不着,但楼渝,你特么跟我算什么,你连我也一起骗?”
“你看不上段野,你觉得段野就是个穷光蛋,你跟我说你出去闯一闯,你闯到哪里去了?你特么到老男人的床上闯事业去了?”
“你闭嘴!你特么给我闭嘴!”
楼渝发了疯,猛地推搡蒋达,蒋达没撑住力摔在地上,他看着火红的头发遮住了楼渝的脸,整个人在他头顶抖动,看起来是气急了。
可蒋达也气,他就是忍不住,他就是要说。
“你不爱听了?你不爱听可以让你的金主把他们的嘴都撕烂,你知道当年段野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等来的是你给人当了情人,队里的那些杂碎见了段野就笑,说你宁可给人当小三都不愿意跟个穷光蛋,他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别人辱骂你,特么的你们一个两个都有种,只剩我一个给你们两个擦屁股。”
楼渝不喘了,昏昏沉沉地走了几步路,离蒋达远了一点,他现在很想终止这段聊天,可蒋达还是咄咄逼人。
可错都在他和段野,蒋达没错,楼渝尚且清醒,没理由骂人。
“你特么当年捐了多少钱,我替段野还给你,你们两清。”
两清两个字击垮了楼渝最后的理智,他抬起脑袋,将贴在脸上的头发全拨了上去,一直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终于松了力。
“两清,你有什么资格替段野跟我说两清。”
“要不是我,段野特么现在早为爱殉情了。”
蒋达瞪了楼渝一眼,从衣兜里掏出联络机。
“多少钱。”
“五百七十五万。”
蒋达一顿,盯着异常平静的楼渝发问。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还不明显吗?卖的啊。”
声音太轻了,以至于蒋达都没听到楼渝有些颤声,他们之间又沉默了很久,楼渝往前靠了靠。
“怎么,蒋副队,你觉得你还得起吗?”
声音飘了飘,蒋达看着楼渝那副洋洋自得的表情,心里的火窜了窜,理智也烧着了,他嗤笑一声。
“你就这么作践你自己?”
轻飘飘的声音砸在楼渝身上,楼渝整个人都挫了几分。
“我作践我自己?”楼渝的声音越大越颤,蒋达看见楼渝的左眼不停地冒眼泪,可是右眼像是玻璃一样死气沉沉。
“蒋达,从今天早上第一次见面,你当着段野的面就开始说,你说的那是好话?你不是在作践我?我作践我自己?你说错了,不只是我,周家,周藩,周霆,还有你,你们谁没有作践我,你们都恨不得我死在床上不是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蒋达!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说我!”
楼渝没换衣服,有拖拽感的大衣使他本能地想起这一件衣服的配置,他几乎习惯性这样保护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从腰间取出手枪,没上膛,但已经瞄准了蒋达。
蒋达知道楼渝不会开枪,但是被曾经的兄弟用枪指着脑袋,纵使他再大大咧咧,心也凉了半截,看楼渝时眼中也压不住狠。
“我凭什么说你?楼渝,你当年和队里的人打架让人捅几刀,要不是我和段野半路搭救你,你特么能活到今天吗?”
“你有气,我就没有,你们一个两个,爱的时候就是一张皮,怎么撕都撕不开,我特么天天当电灯泡,不爱的时候就是特么的天崩地裂,你一走了之我也没求你带上我享富贵,特么的段野天天寻死觅活要死要活,你们考虑过我吗?”
“我特么当完电灯泡当搅屎棍,我当爹当娘的合着你俩,你倒好,拍拍手说走就走,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吃回头草?你有没有想过我夹在你们中间特么的有多难熬!”
蒋达越说越生气,他以前好歹也是风流潇洒的孤儿院孩子王,自从遇上这两个,心快操老了,结果好不容易一切风平浪静,楼渝特么地又开始挑拨人。
蒋达气得红眼,一把夺走楼渝的枪甩在沙发上,对着楼渝的脸就是一拳。
“砰!”
楼渝的脸歪向一边,但还没完,蒋达惊恐地发现,有什么东西从楼渝的脸上甩了下来。
“咕噜咕噜。”
地上的东西滚到蒋达脚边,定睛一看,只觉脊背发凉。
一颗仿佛还冒着热气的眼珠子挨在他的皮鞋旁,瞳孔满是哀怨盯着蒋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