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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帽人 ...

  •   大年三十这天一早,背上望远镜和相机,云淼就打车去白水村。这个节点,出来接单的司机不多,等了好一阵儿才打到车。司机大叔问她,回家过年呢?
      他以为她是白水村人。也难怪他这么问,大年三十的,不回家还往外跑吗?再说了,谁往村里玩去呢?云淼懒得解释那么多,于是从嘴里发出唔唔的含糊回应,顺带表明自己无心闲聊的态度。
      说是村,其实离城里也不远,车程不到半个小时,可视为城郊地带。露江市的城中心实在说不上大,只要避开早高峰,一脚油门下去,很快就能冲过城市边缘,纵享郊外野趣,饱览田园风光。
      若再往西和北迂回深入,则峰峦起伏,山路十八弯;一路沿江向东呢,即可面朝大海,回南风湿了。
      这就是露江市,一个背山面海的小城,它得名于贯穿城市的大江,也就是露江。江水如界,将城市一分为二,露江以西是欠发达地区,露江以东则是高速发展区域,聚集了过半人口。
      节假日里多是西边的人往东边跑,涌进城中心去耍荡,鲜有人往破落地方钻的。而云淼就是这异类,还是个中翘楚。观鸟以来,她对露江以西的白水村可谓熟面孔了。
      今岁新历年一开始,她就报名参加了“自留地”观鸟大年活动,正式将白水村划为她的观鸟自留地,摇身一变而为“地主”了。她也是希望借助这个活动,鞭策自己勤快往外跑,多多观鸟。在过去的两年多来,她的加新频率真是跌到了谷底。
      正想着,白水村湿地公园到了。这勉强可以称为小公园的地方,是新农村建设的成果,方便村民休闲散步,同时也方便了云淼——打车来回时确定起点和终点。
      踏上曲折的木栈道,底下的水塘中留得残荷断茎,朝阳晨光里,池水浑浊,并不见翠鸟的踪影。塘边的水稻田也是一片荒草,远未到春耕时候。
      云淼走过水塘,在摩托车和大货车的间隙里,见缝插针穿过公路,上了石拱桥。桥下水缓两岸阔,正是白水河。她站在桥顶居高临下,一目了然:上游一坐一立,下游一蹲一站,不是钓鱼佬又是谁呢?
      不错,爱往城外跑的异类,除了她这观鸟人,还有这帮钓鱼佬。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是观鸟人和钓鱼佬的会面地。因此在这白水河边,钓鱼的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不论曝晒,不论下雨,可谓五步一钓竿,十步一水桶,于无声中见热闹。
      对比之下,云淼就势单力薄了,这么些年来,她从未在这遇到过第二个观鸟人。虽说,整个露江市也数不出多少个正儿八经的观鸟人,但也不至于只有她一个吧。怪哉。不过她也孤僻惯了,真在这遇上其他观鸟人同她搭话,反倒要不自在了。
      云淼举起望远镜细看那些钓鱼佬,看一个心就沉一分:没有一个是戴黑色棒球帽的老头儿。差不多两周了,也不晓得他怎么样了。云淼心里直打鼓。该不会以后都见不到了吧?呸呸,肯定是在和家人过年三十呢。
      云淼叹了口气,下了桥,走进田野中的水泥小路,开始专心看鸟。一周不来,鸟的种类并无多大的变化,反倒是田里的野草越发葳蕤茂盛了。虽然加新无望,但每一次来,鸟出现的顺序、时机、数量、状态都不一样,常看常新,这正是“自留地”的意义:
      一块属于观鸟人自己的小天地,供其深耕,在持续的观察中,熟悉这片土地的鸟儿,进而是这里的草木虫兽,最终是一小片自然生态环境。他们期望着与此产生深度的联接,成为自然的孩子,成为荒野的赤子……
      走了一个多小时,云淼又绕回到河岸附近,即使穿徒步鞋着户外袜,她也有些累了,见路边一片枯草地很干燥,于是一屁股坐了下来,掏出小卷寿司,就着保温杯里的果酒吃了几个。
      然后她打开电子阅读器,接着看季羡林的文集。她翻了几章后,被不远处村子里的鞭炮声吸引了注意力,再也集中不了精神看书了。
      天高地阔,她躺下来,眯眼看碧蓝如洗的天空。今年暖冬天气格外好,几乎日日晴朗,干爽温和。一只白鹡鸰叫着飞过她头顶,划出一道波浪线。爆竹声停了,一丝风也无。
      司机的话晃回她耳边——家?她闭上眼睛。她现在有什么家可言?她一个人就是家。她是一只蜗牛,家就驮在自己背上,走到哪里,家也就带到哪里。也挺自由自在的,要不然平常人大年三十出来观鸟,得被家里人念叨了。
      云淼抬手捂住眼睛,却摸到了滚热的眼泪源源不断涌出来,终于哭出了声。
      原本四下寂静,云淼哭着哭着,忽然感觉边上有人,但那动静很快就消失了,她并不想理会,仍然躺在草地上,兀自流着泪。她已顾不上那么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哭够了,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往下游走,去河边的公厕方便,然后把脸洗了,眼睛擦了几遍仍然是红的。
      云淼走出厕所,目光往河岸下一扫,赫然见一顶黑色棒球帽。她一激动,沿着草间小路就往下冲,心想:太好了,他没事了!
      她惦记的人是一个经常来钓鱼的老头,总是戴一顶棒球帽和大黑墨镜,墨镜款式很潮。在河边碰面次数多了,老头出于好奇,问她在干嘛。
      后来有一次,老头的饭盒不小心掉河里了,云淼便分了他两个饭团。再见面时,老头就给她回赠籺,艾籺、木薯籺都是云淼无法拒绝的家常美味。两人算是相识一场了,偶尔见到也会互相微笑示意。
      两周前,云淼在河边遇到老头,见他不太舒服,一问,说是头晕胸闷,还有点疼。云淼眉头一皱,让他马上去医院。老头摆摆手,说大概今天是没戴帽子晒久了,话音未落人就倒下了。
      当时那段河边只有他们俩,云淼叫了救护车后,就按照医护人员的指示给他做急救措施。把人送到医院后,见家属来了,现场一团忙乱,也没她啥事了,她便离开了。要是留个联系方式,就能知道他的情况了。
      现下,云淼以为老头痊愈回来了,但她快冲到人面前时,猛地刹住了脚步——那背影高大挺拔、结实强壮,显然不会是一个老人家。
      黑帽人这时候侧过身来,懒懒看向她。帽檐投下一小片阴影,可难挡眉眼锋利,那冷峻眼神仿佛一头假寐被搅扰的猛兽。偏向她的是右脸,那断眉让云淼的视线停留了好几秒钟。
      高、壮、凶,这就是他给云淼的第一面。
      云淼默默地转身,往上跑了。认错人,真尴尬。而且在这野外,对方看着不像善茬,不宜久留。
      身后并无人追上来,云淼定了定神,回想起年轻男人的面目,又觉得有几分那钓鱼老头的影子,尤其是那挺直的鼻梁和浓黑眉毛,一个饼印的。难不成是亲戚?云淼心里嘀咕,但仍然沿着白水河往上远去,又看了半个多小时鸟,才往回走。
      云淼拾级而上,将要步至桥顶,便见一个黑衣男人迎面走上桥来,赫然是那断眉的家伙。云淼停住脚步,来人也在她下方两级台阶处停下来,和她对视。
      “你好,”对方开口了,话音也很冷。
      云淼有点不知所措:“啊?”
      “请问你是不是两周前在这救了一位老人家?”
      云淼连连点头,急切问道:“他还好吗?”
      对方眉头紧皱:“抢救过来了,现在还在住院。”
      云淼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担心起来。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对方,但只是生硬地挤出来一句“没事的”,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在人情世故方面,她总是很笨拙,尤其是面对生人,无法轻松自如地说出圆滑漂亮的话。学校领导和一些老教师委婉批评过她,希望她多说点话,多参加学校的活动,“这样才能提升为人处世的本领啊小云”……
      “谢谢,”他依然绷着一张脸,面色无悲无喜,“我爷爷和奶奶都很想当面谢谢你。”
      云淼腼腆一笑,打算委婉拒绝他的好意。她当初救人,当然不是为了回报。
      “请加个微信。”他言简意赅地说道,语气平平,近似于下命令。
      云淼一愣,然后连连摆手,推辞道:“没事没事。”
      对方直接亮出微信二维码,举到她面前:“爷爷痊愈了我和你说一声。”
      盯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指,云淼有一瞬间失神:手真大,明明和她是同款手机,自己单手拿算不上从容,在他手里却显得格外小巧。胳膊肌肉鼓实,将黑T短袖口撑得紧紧的,看着就是常年健身的。不像她,举个哑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肌肉含量压根涨不上去。
      不是……她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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