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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聊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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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归有些不知所措,处理实验室的事务信手拈来,他以前没面临过这种情绪。
雪碧自由了,往旁边蹭蹭,爪子碰到洋溢,或许此时他的气势太灼人,幼猫的心灵受到惊吓,往水哥的手上呼挠了一爪子。
猫主人战战兢兢,准备上前去查看,还好,戴着手套。
猫主人又转换方向,把肇事猫抱在怀里,站在洋溢面前。
好像第一次被威尔逊带去基地学校,面对着不同肤色和发色同学的好奇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现如今自己快三十了,近些年来,人类寿命不断缩减,这都快赶上部分人的小半生了;而他居然在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体验,是种奇异的的感觉,新鲜而羞耻。
洋溢虽然坐着,比他矮上一些,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咄咄逼人,但天生的眉眼也将气势拔高不少。他拍拍旁边的床,床褥凌乱而薄,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下面的木板,淡定而懒散地冲沈意归说,“坐。”
沈意归摇摇头,手贴着腹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方法,百试不爽。
这种状态下,其实两人都算得上心平气和 ,但在此时此刻就很违和。
一个本应以牙还牙指责别人的算计,一个应该刨根问题他怎么解决。
而不是现在这样。
沈意归意图维持读书人的骄傲,把背包拿过来,往地上一放,垫在屁股底下。
两两对视,一高一矮,互相试探,沈意归在这个姿势下又觉得:除了做实验,他的智商怕是都死绝了。
洋溢似乎被他这个动作取悦了,把嘴歪向一边笑着,不太正经,但是很好看。他注视那个背包,觉得手臂隐隐作痛,漫长的一天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都不大,他居然还负伤了,“你真的只录了实验视频?没把你们实验室的石头样本一起偷走?”
“GEP不研究石头。”沈意归说。
“我们都真诚一点,洋溢,来自东方基地。”他敛了些笑容,不笑时眼睛上走,令人望而生畏。
“沈意归,你们应该都了解了。”沈意归又想起自己的黑历史,尴尬地把头埋得更低。
“是啊,都了解了。”洋溢笑得邪里邪气,“你现在不问问,我们为什么救你了吗?”
“你刚刚说是顺手。”沈意归一脸冷漠,随后抽了抽鼻子。
读书人最会拿腔捏调了。
“我说你就信吗?”洋溢的表情,让沈意归想起拿火腿罐头逗雪碧时,那笨猫渴望地跑过来,被他提住后颈肉,说:“我说给你吃肉你就信啊?”
刚刚不是说真诚一点吗,玩什么文字游戏?
“那是什么原因?”沈意归端正了自己的坐姿,一副我就顺着问问的样子。
“我刚才说了,希望你可以帮我。”他歪着的嘴角终于放下了,说着请求的话,用命令的语气。
“我刚刚没同意,况且,我只是个做实验的,参与不了基地争端,也没有意向当西方基地的叛徒,你找别人去吧。”沈意归强硬回答。
“谈不上西方基地的叛徒,只要你当威尔逊的叛徒就行。”这话带着一种独特的口音,在某些词上特别明显,沈意归想那可能是东方基地传下来的,某个地区的特色,说话人懒散又漫不经心,听的人也觉得毛孔里冒着气泡。
如果不是说话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更完美了。
“那我想,你们的信息可能还不够完善,威尔逊是我的老师。”
“我知道,”洋溢毫不震惊,“但是根据你今天的经历,我相信你心里已经有个权衡。”
“并没有。”沈意归凉飕飕地回答。
“现在人类基地什么情况你也清楚。”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老师他——这些年,就是在为人类基地争取时间。”沈意归想不到自己还会为威尔逊说话,可能是因为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他就没办法全盘否定威尔逊。是以,他下意识地替威尔逊站台,希望有人可以反驳他——论证充分地反驳他。
这样的话,是不是他矛盾的问题就有了答案;他也不用伤害自己的恩师。
“这样啊,你能说服自己吗?”洋溢冷笑一声。
这样的笑容又透露出几分狠戾,沈归意虽然学位高,学识多,但说到底就像书上记载的,象牙塔里的学生,见的东西单一简单,这么一对峙,气势上明显弱了很多。
他不回答,埋着头,不自主地想去捏捏自己手腕上的血管。
“你不好奇,为什么只有你觉得不对吗?”洋溢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手腕上骨骼分明,肌腱清晰,只是莹白光洁的皮肤上红了一圈,在肱动脉的位置多了一个深深的指甲印,他转移了话题,“你们GEP的人课业合格,成绩优异,纵然现在的实验伦理缺斤少两,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只有你提出了反驳?”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对?”沈意归用气音重复一遍,这是他的思考过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洋溢看着他的嘴唇微动,在念叨着什么。
沈意归一直都觉得很奇怪,GEP的普通工作人员不知道实验内情,尚且不提,为什么核心组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异议?他们就像是一部部制作精良的机器,确保实验精确有序,从来没有提出过质疑,此时核心组成员的脸一张张在他脑子里闪回,忽地就出现两张脸,第一张是杜立,面容平坦柔和,架着副黑框眼睛,从各个角度窥探着实验结果——他奇怪的地方就是太积极了;第二张是安娜,她是个漂亮的白人女孩儿,金发大眼,声音温柔,还有她说的话……沈意归急于自证,“不是只有我,还有安娜,安娜也觉得很奇怪。”
“安娜是谁?”洋溢气也不喘地问。
“我组员。”他不假思索地答。
“哦。”洋溢尾音稍稍上翘,又急速滑下,语气中满是八卦落空的可惜。
沈意归:“……”
“所以你的想法是?”沈博士像是只戳一下,动一下的□□……,还是青蛙什么的,似乎在逃避什么,洋溢又来逼问他。
他低头看着沈意归,深栗色细软的头发,埋头思考,睫毛在脸上打了些阴影。他在心中笑骂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兵痞子,又开始暗暗责怪他那几个哥们儿,近墨者黑,跟他们混久了,自己那点墨水儿都变成了打嘴仗时的口水,三两下就被霍霍完了;怎么地就说人家像□□了呢?
“洋溢,我不知道。”沈意归忽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第一次叫了洋溢的名字,尾音拖长,声音清澈,可能是真的有点迷茫,语气带着点软和委屈,“算计你的事我道歉,你帮我的事,我道谢,但是我现在没立场,也没能力管这事了。”
两双眼睛对峙,一双整体上走,虹膜带点灰色,眼神幽深又冷漠。
一双眼尾低垂,黑白分明,带着些水润的光泽,坚持、祈求无所遁形。
洋溢眨了眨眼,谈判失败,他不如沈博士那样文质彬彬,但不会面对恳求还强人所难,“行,我不逼你现在做决定。”
“谢谢。”沈意归低头,雪碧趴在他盘起来的腿上,他捏了捏猫抓,有点难以启齿地说,“按理说,没达成合作,我应该要走的,但是我今晚能住这儿吗?”
“你按哪条理说的?”洋溢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只觉沈意归长得挺年轻的,一开口就是老学究的口吻。
“不知道,可能人情世故什么的吧。”他又摸了摸雪碧的头,注意在恳求中拿捏好自己的姿态,“我确实是没地方去了。”
“我可没打算赶你走。”洋溢仍是笑着看他,声音提高了些,“聊完了,你们进来吧。”
他是冲外面那俩说话呢,想把杰克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主人叫进来,安排安排客人的住宿。
“我俩就不进去了,我俩睡着了。”杰克在外间中气十足地回答。
“水哥,沈博士是个斯文人,不会对你图谋不轨的,也用不上我们兄弟了,要真有什么意外,就辛苦你自己解决下。”何杰补充。
洋溢笑骂:“操!”
这里面个子最矮,身形最瘦的就是沈意归了,他能对谁图谋不轨?看来不知所云的人有三个。
文化背景不同真的很吃亏。
“情况你清楚了?”洋溢看他还坐在地上,吓唬着他,“睡床上,还是地上?”
他转头看看地面,地面狭窄,摸上去拔凉拔凉的,沈博士身娇肉贵又爱干净,自然不可能想睡地上。
然后他就听到沈意归毫不犹豫地说:“地上。”
洋溢惊异地转过头去,沈意归已经把装着石头的背包往墙边移,正打算仰躺在上面,雪碧已经在他肚子上找好了地方,一人一猫还挺顽强自助。
行吧,洋溢没有那个非要邀请别人同床共枕的癖好,他正整理床铺,把床上唯一看得过眼的被子扒拉几下——也没太扒拉明白,皱巴巴地递给沈意归,“博士,好好休息,明天送你出城。”
“你们也要出城?”沈意归接过被子,觉得真是寒碜,又薄,棉絮都卷成一团。他怕雪碧滚下去,维持着半躺的姿势,艰难地抖了抖被子,自己已经不是按时拿工资的人了,是该要将就些,他侧过头去,摸了摸背包内城的卡,打算出城去再取些现金出来。
“对,先送你,我们也在外城安顿好,再想办法。”洋溢看他已经收拾好了,就关上房间里那盏昏暗的灯;做好决定不逼沈意归了,倒是比刚才友善很多,随随便便表现出的都是不拘小节、乐于助人,若是立场不冲突,应该是能挺好相处的人。
沈意归在黑暗中轻轻笑了笑,洋溢那样说,他也不再矫情,他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是没法轻易出城的。
昨天一整天都胆战心惊的,睡在地上也凉,加上雪碧那祖宗还偶尔暴踩他的肚子,沈意归天快亮时才睡着;醒来后发现被子打了个卷,一半被自己压在身下,一半被盖着;洋溢的床上已经空了,衣服叠得差强人意,床面比昨天看上去整洁不少。
沈意归不自在的毛病又犯了,他已经以一个很尴尬的身份,留宿在别人家里;结果还起得比主人晚,睡得还挺安心似的。
房间里很安静,帘子被拉得严严实实,把整个房间隔成两半,清晨的光从里间这一侧的窗户透进来。
他到底是快三十了,不会因为室友不见了,就慌了阵脚,把被子折好放在床上,拉开帘子去外间准备洗漱。
何杰正背对着他坐在外间的床上看手机,好像是在玩个纸牌游戏,屏幕上弹出了“地主”、“炸弹”之类的字样,沈意归不想打探别人的隐私,他假咳了一声。
何杰抽空看看他:“沈博士,起来了啊?”
沈意归心思多敏感啊,习惯多思考,发掘隐含意义的他,以为别人在内涵他起得晚,尴尬笑了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自己的腰,“是啊,昨天没太睡好。”
意思是:我是昨晚没睡好才起晚的,不是因为我懒,我平时是很自律的。
何杰这时候把手机声音打开了,响起了“叫地主”的女声,不疑有他,盯着屏幕回应到:“是啊,哈哈哈哈水哥那小心眼的玩意儿,还记仇呢,让你睡地上,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拉紧帘子,以为我们就不知道了。”
沈意归不自在地笑笑,“他们呢?”
“出去办点事。”何杰头也不抬,手上操作很熟练,他偏偏头,指向窗户的位置,“早饭在那,杰克早上买的;等他们回来,咱们仨就出城。”
沈意归顺着看向窗台,上面摆了罐牛奶和两块面包,他点点头,进去小隔间洗漱。
不多时,洋溢跟杰克回来了,还带着几件衣服。
洋溢递给他一件,“换好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