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旧事 ...
-
“你就这样跟他撕破脸了?”辰王听完喻越灵跟说书一般讲完那晚与楚汋交谈的事,起身拿了藕花糕放在喻越灵的前面,道。
喻越灵馋死这藕花糕了,她已经好多年没尝过这口,她拿起一块,说:“哪儿能这么说啊,我和他就从未在一条船上过。”
辰王笑着看她,说:“你慢点吃,我那儿还有。”
他说完又瞟了对面的人一眼,道:“他可是睚眦必报,你就这样摆了他一道,也不怕他撕了口头约定,做个小人?”
喻越灵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却不说话。
辰王熟悉她这样蔫坏的表情,于是心下一转,电光火石间抓住了她方才说话时的逻辑,“你压根就没想过要他帮你查那桩旧事?”
喻越灵打了个响指。
“我现在是良民。”她对辰王说,“若非他帮忙,我也没办法这么招摇的入了京。这一点,我得还他人情。”
“那封信就当是对这件事的感谢。至于我所求的另一件事,我压根也没想过让他真的查到什么。”
辰王一针见血,“你不是压根没想过,你还是有期待。”
喻越灵低低地笑,说:“那得看他的本事。不过,连你查了这么久都没找出来的人,他的几率渺茫,我又何必浪费他的时间。”
“话说得堂皇。”辰王笑她,“你想知道真相,却不愿意真的去趟他那趟浑水。要是他真的查出来什么东西,你欠他的就会愈多,倒不如及时止损,让他放弃了念想。”
喻越灵佯装叹气,说:“我真不喜欢和你还有楚汋这种说话从不绕弯子的人说话,太伤我心了。”
辰王说:“不和我说话,这藕花糕可就没了。”
“行。”喻越灵眼也不眨地投降,“我错了。”
辰王给她弹了个脑瓜蹦,在喻越灵起身准备反击时突然正色,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喻越灵没说话。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她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去筹划报仇,每一个夜晚那些带着血的伥鬼都会入她梦来,掐住她的脖子,叫她喘不上气。她午夜惊醒之时,甚至绝望地发现,自己杀了那么多人,却杀不完内心的嫉恨。
“我心里总是有两半在拉扯。”喻越灵向他比划到,“曾经再坚定的意志也跟着一些事在消逝。很多人都死了,很简单,我的软剑碰到他们的脖颈,再轻轻一拉,那些红线就征兆着死亡。陈世胤的命能有多硬?进那红墙绿砖我轻车熟路,这样轻松的事情,我明明动动手指就能做到。”
她刹那间塌了腰,笑着摇头,“我明明动动手指就能做到。”
辰王看着她,这样看上去强势的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他忽然想起他们四年前第一次见面,那时他坐在庭院里抚琴,眼前的人无畏地提着一把大刀潜伏进了府,刚见面便劈头盖脸地对他说:“我要你做皇帝。”
那时的喻越灵做事从不计后果,杀人对她来说就是生命中与吃饭一般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手起刀落就能解决她大部分的烦恼。她满腔热血地找到辰王,只要他点头,她就能将龙椅上的那位拉下来,再用喻逢的名号与自己的势力让他将兵权牢牢握住。
这很划算,她想。只要能杀了陈世胤。
但他没有答应,因为他对做皇帝这件事不感兴趣。皇宫是什么地方,那是被金碧辉煌的一切装饰出来的囚笼,纸醉金迷在不经意间消磨你所有的意志,最后让你成为被枷锁扣住无法脱身的行尸走肉。
喻越灵完全不管他的感受,铁了心要替他谋划这件事,甚至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强迫性地让他答应自己。辰王不理解,费了两三个时辰的口舌让她犹豫着把刀放下,接着才问:“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想让我当皇帝?”
喻越灵皱眉,“你不想?”
辰王要被气笑了,合着他这几天的话都白说了。没好气地道:“我做皇帝能有什么好处?”
“陈世胤为了制衡你,用药毒死了你母后。”喻越灵冷静地往他心上插刀子,“你不想杀了他?”
辰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说:“你究竟是谁。”
所有人,除了宫中的一些老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母后究竟是怎么死的,外面的人都以为原荫太妃是因病死亡。
“这不重要。”喻越灵道,“杀了他,你就能做皇帝,为你母后报仇。”
辰王沉默了。
接着他又恢复了笑脸,滴水不漏地对喻越灵道:“我是个窝囊废,没那么大的理想和抱负。姑娘另请高明吧。”
“你即位是血脉正统。”喻越灵冷冷地说,“我给了你们陈家机会。”
“陈家不需要机会。”辰王手上的琴弦骤然断了,割的他的手指出血,他心平气和地望着喻越灵,“不会有哪一个姓氏会一直是血脉正统。”
喻越灵忽然大笑,她没想到陈家也有个和她一样目无王法的疯子。
“你说得对。”喻越灵说。
然后他看见喻越灵收刀入鞘,她的语气那么轻狂,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江山易改,王朝气数尽了,便也该改朝换代了。”
辰王停止了回想,他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喻越灵听。
“多张狂。”喻越灵说,“我都快记不清那时的样子了。”
辰王说:“你是太累了。”
“我也想自由啊。做个真正的江湖人,快意一些。”喻越灵放松道,“但我没有选择。”
“今日我若真快意泯恩仇,明日全境便能大乱。你不即位,有的是人想要那个位置。北部漠族虎视眈眈,这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局势瞬息万变。争利的是肉食者,遭罪的却全是百姓,我良心不安。”
辰王却摇头,“你明明有选择。”
喻越灵看向他。
辰王和她对视,“我和你深交这么多年,可我还是看不懂你。无论哪方面楚汋都符合你心中的人选,助他上位不亏。便是如你所说,这水再深再浑,以你的性子,想要脱身也轻而易举。你为何不答应他?”
喻越灵却轻笑,“我二十年前被洛清宁带回云暮楼时,学会的第一个词你知道是什么吗?”
辰王怔住了。
“是背叛。”
喻越灵露出回忆的神情,她说:“我五岁学会杀人,六岁便出任务。我当时很天真地认为那些在楼里与我朝夕相处的人是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但我很快便被现实的冷水泼的心寒。他们可以在生死攸关之时拉我挡刀,就算是死了也毫不在意。”
“我不相信任何人的口头承诺。那太幼稚。楚汋是个精明的人,他所有的东西建立在利益之上,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他来说失去价值。他现在给不了我真正的承诺。被人算计背后受刺的滋味尝试过一次就够了。如果他愚蠢一些,我说不定真的会答应他。”
“但可惜他不符合这一点。”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辰王,一字一顿说:“既然足够聪明,便要有那个能耐,让我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我有的是时间等待那一天。”
------
莺时从鸣凤阁一路快马加鞭地回到府上。阁中的人在她带来楚汋的指令时便有了动作,只是此事已有些年岁,即便他们再有本事也无法一时给出结果。
第七日时,忽然有位面相温和的人找上了门来,对莺时说:“姑娘,您是想知道二十年前喻家那事吗?”
莺时把人带回了京城。
她站在楚汋门外,单膝跪下道:“主上,属下带回了一人。那人自称是当年上书的孔家旁支,还说,他知道您想知道什么。”
楚汋将门打开,居高临下地道:“带他上来。”
“是。”莺时行完礼,这才对后面的人道,“你走过来。”
那人对着楚汋行的是天揖礼,说:“孔忱见过宰相大人。”
“我没听过孔家还有旁支。”楚汋望着他,“你是哪来的。”
孔忱道:“回大人,草民的母亲是舞女。”
楚汋心下了然,这人八成是孔家哪个风月人物在外头留下的私生子,没有入族的资格。
“说吧。”楚汋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孔忱忽然给他磕头道:“大人!这话我憋了这么多年了,良心甚是不安,若非草民为了生计,平日里与江湖中人有些交道,也无法知晓我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先谢大人成全。”
他声泪俱下道,“那年草民生母还得宠,草民也得幸在孔府生活过些时日。那晚我贪玩,将皮球踢到了主房那边,我猫着身子不敢让母亲知道,不然她定会责罚我。可,可也就是那晚,我听见主房里有人在交谈,好奇便听了一听,谁知听到了这样的谋划。我当时害怕极了,抱着球便跑回了自家。”
楚汋皱眉,“什么谋划?”
“是草民那位父亲啊。”他慌忙地对楚汋道,“他与漠族首领的弟弟阿布尔斯郎沆瀣一气,为了配合漠族的入侵,煽动各言官上书请求夺去喻逢大人的兵权,还在最后递了无名状,对陛下言说......”
“言说什么?”楚汋追问道。
孔忱说:“言说喻逢大人此次回乡,是为了集结军队造反。陛下......信了。”
他还在说,说没过多久他生母便去世了,他也失了势被扔出了孔府。这之后他听到了喻家被灭满门的消息,却不敢也不知去哪里言说他那晚听见的事情。
便是说了,有人会信么?
楚汋却没有听见他后面说的任何一个字了,他只是突然觉得好笑。
一个为国斩十万阎罗的忠臣,竟因为如此荒唐的污蔑,就这样被所忠之人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