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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第二十九次情绪模拟 ...

  •   旧书摊的最深处,阳光照不进去,阴影倒是落的挺多,但这种覆盖的色彩是看不到什么的。

      这里堆满了旧书,许葭早十几分钟前就在这里呆着了,她看着眼前的书发呆了一会后,才拿起来又继续翻着一沓厚重的课本,书籍页脚残破,边角发黄。

      她猜想或许是某个时间里在淘汰过时知识时顺手遗落的负重历史。她本来只是想找点可以撕下来做拼贴的纸,心意记录贴更新了很多内容,她想要找到一些合适的复古字体的印刷书籍。

      就像是链接的修改页面一般,这样的内容可以把许葭存在的,写过的东西重复链接在一起。但是在寻找的过程中,她也没想到会在《新概念英语第二册》和《学生手册》中间,有一盘磁带。

      封皮上贴着一张快掉落的白纸,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大概是一份英语听力练习 ,或许是英语听力问题?

      许葭忍不住猜想起来,而且那下面还有一行模糊的小字,请勿对此磁带重复播放超五次,否则可能记录异常音轨。

      她皱了下眉,将磁带翻过来,看到壳体边缘并没有更多的信息能让许葭再做判断。许葭猜测这不是常规的情绪模拟片段,反而更像是个被误归类的早期失败品。

      青辞刚好出现在她背后,漂在阳光与书尘之间。

      “你真的对这些学过的东西感兴趣?”他半靠在书架边,打量那盘磁带。

      “不是。”许葭把磁带塞进口袋,“我对学东西的感觉感兴趣。”

      青辞歪头:“你怀念卷子、听力和课文?”

      “不是怀念,是……那段时间,你会觉得能背下来就能被喜欢。”

      “哪怕是单词,也行。”

      青辞没说话,只在她背后轻轻飘着,像一块安静的阴影。

      回到房间后,许葭将磁带插入模拟器专用播放器。

      青辞坐在窗台上,像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制止,这一次似乎并不是一次很好的尝试,如果可以,她是肯定想要制止的。

      “你确定?”

      许葭点点头:“我只是……想听听别人听过什么。”

      她按下了播放键。

      播放的一瞬间,没有想象中的语言,也没有沉浸式画面生成。

      只有机械的声音在耳边反复:

      “Listen and repeat. ”
      “I go to school by bus.”
      “I go to school by bus.”
      “I go to school…… ”

      突兀的停顿。

      接着,画面浮现,她站在一间教室里,黑板是绿色的,边角泛白,左侧贴着几个英语单词:desk / blackboard / teacher

      桌椅整齐划一,每个课桌上放着一台复读机,统一型号,按键泛光,听筒缠绕,仿佛刚刚经历完一场长时间的怪异的课程行为,其中唯一的不同是这些复读机,都没有停。

      它们在没有人操作的情况下,自行开始播放,同时说话,混乱却有节奏:

      “He is my father.”
      “My father is angry.”
      “I don’t want him angry.”
      “I go to school by bus.”
      “The bus is too……”
      “为什么你还是不会背?”

      许葭一愣,那不是英语,那是中文,谁在说话?复读机居然在播出一个混合的句子结构,而且其中一台的音色,分明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听起来不是标准音轨,也算不上是英语老师,比起广播更像是有个孩子的声音被突然录了进去,被复读机反复播放出来。

      “我今天早上没有吃饭。”
      “我说了我不想考试。”
      “我没有做错,我只是记不住。”

      这些语句开始像流水一样涌现,听筒自动滑落,录音键自动弹起,播放键按住不松,教室里的每一台复读机仿佛都在进入自毁性循环。

      有一台甚至开始播放,“如果我背下来十篇课文,妈妈是不是就不吼我了。如果我坐在第一排,是不是就会被记住名字?”

      声音尖锐而混乱,像是用过度重复撕开的持续的撕裂声,很刺耳,许葭站在教室中央,不知道该看哪一台复读机,也不知道哪个声音才是这间教室本来该有的那一个。

      似乎应该找到那个最终的复读机才能把这些声音关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也被这些语音按键操控着,逐渐失去了方向感。她听见一台复读机机械地复述,“如果我考了98分,能不能换来一次不皱眉的表扬?”

      “你为什么不认真听?!”

      “你是不是在做梦?”

      “我在做梦,我一直在做梦。”

      声音开始彼此叠加、重叠、重复、错位,形成一种不规律的音墙。那些声音里,有的仍带着标准听力测试的语调但更多的,是像从肚子里拷贝出来的自我咕哝。

      难道是孩子在说话,只是通过复读机出来?还是早就被录制了这些内容,让一切都被关注到?

      许葭更确信是前者,这听着绝对不是复读机的声音。这是那个孩子的声音。他自己说下来的话,被录了进去,被自己重听,被系统错误记录。

      许葭转头,看向最后一排,那里果然坐着一个孩子。他的头埋得很低,双手死死按住复读机耳机接口,仿佛想要阻止它继续出声,但复读机依旧播放。

      “我昨天做完作业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

      “我不记得我喜欢过什么。”

      “如果我能把整本书背下来,爸爸是不是能记得我的名字?”

      他猛地抬头,看向许葭。

      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他的脸,是个很瘦的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眼神疲惫又警觉,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欢迎。他像是已经习惯有人突然出现在自己梦里,又突然消失。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四周仍是复读机轰鸣的声音墙,许葭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她往前一步。

      全班所有复读机突然同时加快速度播放,“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听话——”

      她脑中一阵轰鸣。

      接着,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教室像是被一只手摁了暂停键,静止在混乱结束的那一秒。

      耳机线垂落,播放键归位。

      那个少年站了起来,眼神在看她,也在穿过她。

      他张嘴说了第一句清晰、没有回音的句子,“不要再听了。”

      许葭愣住。

      “你是……谁?”

      少年没有回答。他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中央写了一行字:“听力练习磁带(故障)”

      然后他写了第二行:“我背下了整本书,但没人听懂我在说什么。”

      最后,他在黑板最下方画了一个复读机的轮廓,在磁带位置画了一个嘴巴。

      嘴巴是张开的,发出声音,却没有舌头。

      “先停止这次模拟吧。”

      青辞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带着他一贯喜欢的温和的提示音调:“这一次的模拟是记录重复语言结构带来的痛苦。请维持旁观,不做介入。”

      许葭盯着黑板,上面写着字,但是看不太清,准确说是那些字在逐渐的消失,尤其是那行“我背下了整本书,但没人听懂我在说什么”,正在慢慢褪色。

      再回过头看向教室,许葭发现那个男孩,又重新坐回了座位。他将耳机重新戴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下播放键。

      复读机再次响起:
      “I go to school by bus.”
      “I go to school by bus.”
      “I go to school……”

      教室中的光线变得刺眼,像某种高压灯管,强硬地将每张课桌照得毫无阴影。

      许葭站在讲台后,望见那名少年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什么。

      纸张的边角已经被反复擦拭得发皱,铅笔芯断了又断,橡皮渣在桌面上堆成一小堆。

      他的嘴唇也在动,但他不是说话——他在跟着复读机对话。

      “D-E-F-I-N-E……”

      “你为什么又拼错?!”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许葭猛地转头,看向那台复读机。

      它没有停止在播放英语,而是像混合了两种轨道,在英文单词和斥责之间来回切换。

      许葭算是发现了,这个机器不仅播放英语口语练习,它也在播放语言暴力,而它不会分辨哪种声音是为了你好的,哪种声音正在伤你。

      它只是复读,重复播放着,曾经听过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错几题?”

      “我给你报了班,你就给我背这个?”

      “你在学校丢我的脸!”

      这些句子一条条地从机器中滑出,像走错通道的地铁列车,一节撞上另一节。

      少年却没有停下笔,他咬着唇,把一个拼错的单词一遍又一遍写满整张纸,笔画越来越重,字越来越大。

      “他……在惩罚自己。”许葭低声说,青辞漂浮在教室顶上,像怕惊扰什么。

      “他以为,如果先惩罚自己,就能减少被别人骂的那种疼。”

      “但这些话是他自己录的吗?”

      “不全是。”青辞答。

      “有的是他真实听过的,有的是他记住后,不小心自己说给了自己听。”

      他顿了顿:“最后,他已经分不清这些话是谁说的了。”

      “复读机只是顺着他的恐惧,一遍遍播出他以为必须记住的声音,或许是学习的内容,也或许是持续不断的焦虑或失望。”

      许葭感觉到手指一阵冰凉,她盯着那台机器,音轨仍在滚动。

      “你是不是不想读书了?”

      “你就是不够努力。”

      “你是不是想让我死给你看你才会认真?”

      “你不是听写错了,是你不对。”

      最后一句话,从复读机中响起时,整个教室静了一秒。

      少年停了手。

      他抬头,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很深很疲惫的认同,许葭看着他表情,突然明白了,最可怕的不是有人对你说这些话,而是你开始对自己也说这些话时,你就信了。

      他合上练习册,双手按住复读机耳机,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坐在一口深井底部,任凭声音灌入耳朵,穿过骨头。

      这时,讲台上的投影仪自动亮起。

      屏幕出现一张周成绩表,名字一栏只有编号,0511号学生,成绩一栏只有三行,数学:92分,英语:96分,情绪控制等级:F

      最后一栏标注,“情绪待改正。”

      许葭感觉胸口像被什么堵住。

      “为什么连情绪也要打分?”她低声问。

      青辞轻声回答:“在某些人的成长系统里,不开心也是失职。”

      “这个孩子在模拟中接受的逻辑是你可以失误,但不能失态。你可以哭,但哭出来要在规定时间内停止。你不能生气。你不能回答。你不能把不想学说出口。”

      因为一旦说,就不是乖孩子了。

      你就输了。

      黑板突然裂开一条缝,粉笔自发在其上书写:“不是错了一题,是错了我这个人。”

      这哪里是教室呢?

      许葭看着像这像是一个孩子用来处罚自己的精神演播厅,这里有灯光,有声音,有分数,有记录仪。唯独没有一句话是对着他、为了他、只属于他地说出来的。

      青辞忽然伸手,帮她掸了掸肩膀上的灰,然后才沉声解释,“这个寄页……其实不是他给别人的。是他给复读机的。他想告诉它你别再播了。我……已经听到了。”

      ………

      随着青辞的解释,教室中,座位也一个个变空。所有学生的轮廓逐渐消失,成了一张张脸被抹去的纸壳。

      许葭站在其中,望着那名少年他还坐着,复读机仍在响,但他第一次抬头看天花板,像是在等待有人按下停止。

      现在大家被扔进到一个奇异的边界。

      教室没有崩塌,却像是从某个角落开始被消音了。许葭站在第三排的过道中,注意到周围的学生一个个变多,但也一个个变得诡异,他们坐得笔直,每个人面前的书页都翻到了相同的一页。

      他们张口背书,嘴唇在动,但声音并不统一,而是像预设好的音轨错位播放。她走近一张课桌,看到那名学生的眼睛只剩下黑影,鼻子和嘴巴被一层灰雾盖住,他机械地念着:

      “This is my pencil.”
      “This is my name.”
      “This is my pencil.”
      “This is ……… ”
      “My name……是你给的吗?”

      这句不是书上的。

      许葭心头一紧。

      她看向下一桌,另一个孩子没有脸,只剩下耳朵旁的耳机还在亮着指示灯,复读机反复播放:

      “我叫0511号。”
      “我在全年级排名第五。”
      “我背下了你要我背的。”
      “我没有犯错。”
      “我能不能……现在就走?”

      声音断断续续,但都不是课本内容。

      所有人的压力似乎都被录入到了一个地方,现在这些被保留的东西在找寻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想要偷偷录入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而现在,这个空间把那些从来没人听见的句子全调出来了。

      “我明明是人,为什么背课文时像个机器?”

      “我有时候很想在听写时躺下来。”

      “如果一直背书是不是就不用做梦了?”

      讲台上的投影开始自燃,纸张一页页烧掉,留下一个字符。她看到少年依旧坐在他原来的座位,手里抓着练习本,嘴里轻轻念:

      “你为什么连一个简单句都写不出来?”

      “因为我没有句号。”

      他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对复读机说的。

      “我写不出句号。”

      “我没有人能听完我的句子。”

      他低下头,翻到练习本最后一页,那页写着密密麻麻的补写句型,空格一个接一个,句尾永远无限的括折号,他们的时间似乎都被困在了这样的重复的痛苦里。

      但他从来没有补上那句,他不是不会写,而是不想再写那些不是他自己说的话,许葭靠近他,他这一次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避。

      他只是抬起眼,看着她,轻轻说:“他们让我背完书,我就能变成一个听话的孩子。”

      “可我背完以后,我自己没了。”

      她低声问:“你还记得你最想说的一句话吗?”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复读机关掉,轻轻开口:“我其实……挺想有人抱一下的。”

      那一刻,全班所有无脸学生同时转头,复读机同时播放:“我也是。”

      那一刻,许葭听见声音海啸一样淹没了教室:

      “我不想坐在第一排。”
      “我想出去玩。”
      “我想睡觉。”
      “我想被喜欢,不是因为我得了第一。”
      “我不是很会考一百分。”
      “我……是不是可以只活一次?”

      整间教室开始溶解,不是塌陷,而是被这些没有被听见的话语慢慢冲刷、擦除。

      黑板变透明,讲台上长出水草,像被埋在海底太久的废墟重现,那些没有脸的学生一个个闭上嘴,把复读机轻轻合上,像在说:“这节课……下课了。”

      这个疑问也飘进许葭的耳边,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那个少年把练习本撕下最后一页,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行铅笔字:“我背下了全班每一个人,但我忘了我自己。”

      很快,四周不再是教室,而是一间灰白色的房间。

      墙上贴满试卷碎片,天花板上悬着卷轴灯管,地面是拼贴的参考书目录,门口贴着一行字:【欢迎来到问答型梦境,所有的情绪内容格式化为习题结构,请完成你的答题,祝你成功!】

      许葭走进房间,发现地上散着无数张草稿纸,每张纸上都写着未完成的题目,倒不是常见的任何一个科目的题目,看起来像是近似心理句式训练的变体。

      比如
      如果我不是第一 ,( )会不高兴。
      我最害怕的是( )
      当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我会偷偷( )

      许葭捡起一张,有些发黄,边角被揉烂,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做题做得越快,( )就骂得越慢。

      她盯着空格,看得心口发紧。少年就坐在房间的最角落,抱着一摞空白试卷,低头不断翻页、写字、撕掉、再写。

      他在不停地给每一题写答案,可写下的内容全是,
      我不知道。我不敢说。这题不能答。没有标准答案。

      他像在参加一场没有命题人、却要求完美答题的考试,他既是考生,也是判卷人。

      青辞出现在房间角落,语气也放缓,“他小时候被表扬过一次,是因为提前做完作业。后来他就开始加快速度,做每一题都要快,不容错。”

      “最后变成他不再关心自己做的是哪一题,而只怕出错。他做的,不是题。他写的,是恐惧。”

      青辞说完就安静下来,而许葭注意到房间最中央摆着一张语文课作文纸,纸上只写了一个题目,“我最想成为的人”

      正文空白,结尾只写了一行,“不是我。”

      少年抬头看她一眼,声音沙哑地说,“如果你必须做完这张卷子,才能换来一句你还不错,你会不会做?”

      许葭看着他,声音很轻:“我小时候也做过那种别人没有要求我,但我自己逼自己完成的作业。”

      他点点头:“我也没怪他们。我就是是觉得,我要是能再听话一点,是不是他们就能喜欢我多一点。”

      他把一页练习纸缓缓撕下,那张纸上写着一道题:

      “当你不想上学时,你会( )”

      他在空格里写了三个字,“不说话。”

      他苦笑:“我以前以为这是‘好学生’。现在我觉得……这是失声者。”

      许葭眼眶热了起来。

      “你……有没有一题,是你想自己出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在空白纸上写下了一题,“如果我能选,我想学会 ( )”

      他没有写答案,只是把纸递给她,说:“你帮我填一下吧。”

      许葭接过纸,想了很久,然后用铅笔轻轻写下,“不怕犯错。”

      她还给他,纸张一触即碎,像模拟的尽头。

      房间开始崩塌,墙上那些未完成的空格自动合上,地面所有草稿纸飞舞起来,如灰蝶乱落。少年站在纸屑风暴中心,眼神竟然第一次带着一点平静。

      “我想……我不想做题了。”他说。

      “我想回我自己的声音里。”

      许葭还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很明显周围的环境在逐渐剥落,这不适合再继续呆着,许葭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孩子站在碎纸的风中,眼中依旧疲倦,却不再害怕下一题。

      很快周围所有的一切静止在白色,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讲桌、一台被擦拭干净的复读机。

      少年坐在桌后,面前摆着他亲手撕下的最后一页纸,上面没有题目,只有三个字,“我够了吗?”

      他的手指停在复读机的录音键上,轻轻按了下去。

      滴………

      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坐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你好。我是那个你每天都陪着的……听话的小孩。我不知道你记得我多少。你每天帮我放课文,放听写,放我说错话的回放……”

      他笑了一下,笑里没声音。

      “我把你当成是……全世界最耐心的朋友。你不会走,不会骂,不会打我。我觉得只要我一直做题、一直听你说话,我就不会孤单。”

      他顿了顿,“可是后来你崩溃了。你开始播放那些我不记得说过的话。你把我藏起来的声音全拿出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你其实是……想帮我吧?你让我知道,我不是没声音,只是没人听。可我现在不想再听你播那些了。”

      他按下播放键。

      复读机机械咔哒一声,响起他的声音,年纪更小、更稚嫩的声音,“我做错题了。对不起。我会改。”

      播放自动结束。

      少年抬起头,轻轻把磁带从复读机中取出,放在讲桌上,他说出最后一句话,“如果你还会响起。请不要再是作业了。”

      ………

      许葭睁开眼。

      房间里,播放器安静地弹起,磁带壳透明如水,她捧着它,看着壳体中间印着的那行淡金色小字,“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听见了。”

      青辞靠在门边,轻声问:“你小时候,有想过复读机在偷偷听你说话吗?”

      “没有。”许葭说,“我只以为它是不工作的,它不会记录下来我的事情。”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它的?”

      许葭轻轻一笑,“在它开始播放我说错话的时候。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发音不准,学英语都会录音在听自己的声音,每一次都不准,只是现在想想我是在怕我说的话,不合标准。”

      青辞没有回答,只在心意记录帖中帮她翻开一页,将这盘磁带轻轻归入。

      磁带被收入之后,房间里安静得像是刚刚下课的教室,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等风从窗户吹进来,把书页慢慢吹开的寂静。

      甚至不需要那种铃声响过后大家起身的喧闹来衬托这种安静,许葭没有说话,她只是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额头抵着手臂。

      青辞坐在她对面的茶几上,腿一晃一晃的,像一只没有实体重量的猫影。

      “你不高兴。”他先开口了。

      “不是不高兴。”她声音闷闷的,“是觉得……有点愧疚。”

      青辞歪头:“你犯了什么错吗?”

      “不是我犯的。”她抬起头,“但我小时候……也说过一样的话。”

      “我妈在帮我复习听写,明明是village,我拼成了villige,她也没生气,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要不要再听一遍?”

      “我当时就崩溃了。”

      青辞轻声:“因为你觉得她失望了。”

      许葭点点头。

      “我跑回房间,把复读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反复听那一段village、village。我就想听到那两个音节印进脑子里,再也不会出错为止。”

      “但你知道吗?”她看着青辞,“我现在还是会拼错。”

      青辞没说话,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圈,轻轻在她面前投出一个旧磁带的虚影。

      “你想听听那段记忆吗?”他问。

      “我不想。”许葭靠回椅背,“我已经不想再听错在哪里了。我只是想,有没有人能听我说完,不告诉我下一次要改。”

      青辞低头,手指轻轻敲着茶几板面,像在听节奏。

      “你想不想试试,说一段你从来不敢录进去的话?”

      许葭想了想,点头。

      “但你不能纠正我。”

      “我不会。”青辞坐好,声音也比平时更缓。

      许葭深吸一口气。

      “我小时候,其实有一段时间觉得,得第一这件事,是保护我爸妈不吵架的盾牌。因为只要我考得好,他们就会说孩子不错,就会笑,就不会因为别的事情争执。所以后来他们开始分房睡的时候,我就开始更早起,早点看书。我不敢把门关紧,我怕我听不到他们讲话的声音。”

      她的声音轻到像是怕吵到什么旧回忆。

      “我很怕有一天,他们会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不配做父母。”

      青辞轻轻补了一句:“但你没有觉得。”

      “我没有。”她点点头,“我只是觉得……是不是我还可以再做得更好一点?”

      “但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那些声音我不用再听一遍了。”她望着窗外,“我已经知道我不是为了被称赞才存在的。”

      青辞笑了:“你开始从听力模式变成说话练习模式了。”

      许葭低声笑了一下,“你还是很专业的,那你说,你听见我说的这些,会不会也录进去,然后将来播给我听?”

      青辞调皮一笑:“不录。”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会说了,就不需要我替你回放了。”

      “我在你不会说的时候陪你听。”

      “你会说的时候,就轮到你自己选,你要不要听。”

      许葭怔了一下,轻轻说:“原来复读机也可以被关掉。”

      青辞点点头。

      “但你可以留下耳朵,给下一个还不会说的人。”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抱着腿坐得更稳了。

      窗外的风吹动她衣角,像是旧日课堂上的风扇吹过每一张考卷。

      只是这一次,没有评分,没有讲评。

      只有一个女孩说了一句,我不想再听题了。

      而另一个温柔的声音回了她一句,“好啊,那我们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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