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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丽江 ...

  •   古城的青石板被晒出松脂香时,周子羽正被五个纳西族大妈围堵在四方街口。阿婆们披星戴月的羊皮袄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袖口露出的毛衣线头却出卖了手工编织的仓促。最年长的阿嬷耳垂挂着绿松石,指甲缝里的普洱茶渍让周子羽想起大学图书馆看门大爷的搪瓷缸

      ——总飘着永远泡不开的茶沫子。

      “小伙子属狗的吧?”阿嬷突然捏住他手腕,虎口的银戒指刻着东巴文的“姻缘”,“后生福气都在掌纹里埋着呢。”她指尖划过周子羽手心的疤痕,那是去年给金毛犬火化时被骨灰罐烫的。街边银匠铺飘来的锻打声突然密集,像是在给这句判词敲鼓点。

      李之心举着自拍杆从人群外杀进来,豹纹衬衫领口别着的野山茶蔫了两朵,剩下一朵顽强地插在手机支架缝隙里。

      “家人们!现场直播少数民族婚俗——”话音未落,他已被按坐在朱漆条凳上,额头被点了坨胭脂——颜色像极了上周婚庆翻车时喷溅的草莓糖浆。

      “城北赵阿婆,丧偶三年,有房有退休金……”戴眼镜的大妈掏出平板电脑划动相册,屏幕裂痕把照片分割成马赛克,“这个合眼缘不?跳广场舞能用唢呐伴奏的。”她突然调出段视频,李之心在别人的婚礼上吹《今天你要嫁给我》破音的鬼畜剪辑正在循环播放。

      小樱花蹲在摊车前憋笑,镜头扫过李之心抽搐的嘴角。橘猫趁机偷走大妈布兜里的腊排骨,跳上银器店的窗台大快朵颐,油爪子把

      “百年老店”的铜匾抹成了“百年老猫”。柜台里正在捶银镯的老奶奶突然抬头,火钳夹着的银片映出橘猫偷吃的残影。

      “阿老乖!”老人中气十足的喊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家雀,“把我绣框拿来,要给这个花豹子绣个领子。”周子羽这才注意到,李之心的豹纹衬衫被熏黑了大半——纳西族特有的银器熏黑工艺,此刻正在布料上显形。茶马古道的纹路在青烟中浮现,直播间弹幕疯狂刷屏:

      “

      主播变非遗模特了

      ”“

      想要奶奶手绣豹纹

      ”

      。

      小樱花举着翻译软件的手在抖:

      “阿奶说这料子火气太重……”话音未落,老人从木匣取出枚梅花银锁,锁芯转动的声响让周子羽浑身过电——大四圣诞夜酒吧驻唱的吉他声,突然在耳膜上重播。

      “这是我老头子打的。”奶奶用围裙擦银锁,擦亮锁面“上关风”三个字,“以前马帮汉子用这锁拴定情信物,结果被骡子啃了一口——”她指着锁面的凹痕大笑,“你瞧这牙印,比电视剧演得真多啦!”众人哄笑中,橘猫叼走锁链上的绒球,周子羽瞥见银匠铺柜台里躺着一枚刻着修车铺logo的螺母。

      夕阳把流水染成玫瑰金时,周子羽蹲在河滩组装直播设备。李之心套着豹纹衬衫改的东巴文马甲,线头随风飘得像挂面,鹿皮裤上还沾着银匠铺的火炭灰。小樱花举着补光灯憋笑:

      “您这造型,比村口跳大神的王半仙还像非物质文化遗产。”

      “你懂个锤子!这叫文化输出!”李之心甩了甩手机支架上的野山茶残枝,花瓣簌簌掉进河水里,“家人们看好了啊,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茶马古道老银锁——”话音未落,橘猫叼着半截腊排骨蹿上直播台,油爪子“啪”地按在银锁上。

      周子羽正要赶猫,突然愣住

      ——锁芯缝隙里卡着张泛黄照片

      ,

      1

      980年代的四方街上,穿的确良衬衫的少女正踮脚给银匠递錾子,背景里“好运来婚庆”的招牌被晒得褪了色。李之心突然呛了口奶茶,珍珠从唢呐管里喷出来:“这特么不是我爹倒闭的婚庆公司吗!”

      “大叔快来!”小樱花举着云台冲来,马尾辫上缠着银匠铺的银丝边角料,“阿奶说要用三弦琴伴奏才给拍!”她晃了晃琴柄,红绸缠着的部位明显少了一截——橘猫正蹲在房梁上撕绸子玩。

      银匠奶奶拎着火钳过来,炭火映得银锁上的

      “上关风”三字忽明忽暗:“当年马帮用这锁拴定情信物,骡子啃的牙印比电视剧真多了!

      ”

      周

      子羽正欲伸手触碰银锁,瞥见柜台角落闪着金属冷光。一枚刻着蓝楹花纹的螺母静静躺在银屑堆里,边缘还沾着车用机油的污渍

      ——这分明是去年冬天的事。那天他给金杯车换离合器片,

      一个

      穿皮衣的姑娘蹲在雪地里捡螺丝,发梢落满冰晶:

      “师傅,你这扳手比我吉他弦还锈得厉害。”她脖颈后的梅花胎记在路灯下若隐若现,像片未融的雪。

      银匠奶奶用火钳敲了敲柜台,金属碰撞声惊起梁上的麻雀:

      “喏,

      一个女孩

      落下的

      ,

      说叫小鹿,唱歌的。

      ”她指着螺母咧嘴笑,“这丫头每月初八来打银饰,次次带着机油气——说是要给什么车做项链。”

      周子羽顺着看去,一枚刻着修车铺

      logo的螺母静静躺在银屑堆里。

      夜幕初垂,周子羽在酒吧街转角踢到个生锈螺母。《后来》的吉他声混着雪山夜风,将

      “十七岁仲夏”唱得支离破碎。他握着结霜的啤酒瓶,201

      5

      年的记忆随泡沫翻涌

      ——借来的金杯车抛锚在214国道,他抱着吉他狂奔三里地,却在酒吧后巷捡到被撕碎的歌词纸。此刻那张《蓝楹花没有开》的残稿,正被胶带歪歪扭扭贴在驻唱女生的琴谱架上。

      “这音准够野啊。”李之心叼着刻有“前任婚礼专用”暗纹的竹签挤进来,“跟我当年在婚宴上嚎《今天你要嫁给我》有得一拼……”舞台光束下,女生脖颈的梅花胎记随《蓝楹花》旋律跳动,像极了琴箱上未完工的涂鸦。

      女生拨响琴弦,马丁靴跟的维修贴纸在灯光下泛黄:

      “生锈的齿轮咬住时光……”副歌响起的瞬间,周子羽摸到裤袋里的车钥匙——那个掉漆的修车铺logo,与女生领口的螺母项链严丝合缝。

      散场后的

      工具箱敞着口躺在墙角,扳手上缠着褪色的蓝楹花胶带

      ——正是小雯当年缠婚纱捧花的同款。周子羽蹲下查看时,发现箱盖内侧贴满泛黄的修车单据,最上面一张写着“201

      5

      .12.24 更换火花塞”,客户签名栏画着朵歪扭的蓝楹花。

      女生用马丁靴尖踢了踢工具箱边缘,锈渣簌簌掉落:

      “你修车时落下的。”她晃了晃手腕,螺母项链下坠着半枚火花塞,“那天我蹲这儿看你修车三小时,最后偷了把螺丝刀——现在铺子叫‘等春天’,要来看看蓝楹花怎么从排气管里长出来吗?”

      月光透过顶棚裂缝,恰好照亮工具箱里冒头的绿芽。周子羽突想起离婚那天,后备箱缝隙里卡着几粒未知的种子

      ——原来早有人偷偷埋下春天。

      橘猫不知从哪叼来半块腊排骨,油爪子按在琴弦上弹出个颤音。银锁在月光下流转,纳西奶奶的吆喝混着打银声传来:

      “银器擦亮要三年!汽车零件生锈嘛……得看缘分!”

      小樱花扒着门缝偷拍,镜头里李之心正跟厨师讨教:

      “大哥,这腊排骨火锅能涮自热米饭不?”

      厨师举着汤勺追出来:

      “你个憨包!这是祖传铜锅!”橘猫趁机跳上灶台,把李之心藏在调料柜的染发膏推进汤锅,一锅清汤瞬间变成诡异的蓝紫色。

      女生蹲在千斤顶旁啃烧饵块,突然拽过周子羽的手:

      “扳手。”他下意识递工具,却发现对方是在给蓝楹花苗松土。“修车和种花都得使巧劲。”她手腕上的螺母手链叮当作响,“你给金杯车换轴承那天,我偷了半包花种。”

      月光下,二十八个贴着宠物名字的骨灰罐在墙角列队,最外层“巧克力”的罐缝里钻出抹绿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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