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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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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接到电话,要去医院看妈妈,可是宝宝没有人管,只好带上一起。
太平间里真冷啊,爸爸担心宝宝生病,脱下衣服裹住宝宝,外套宽宽大大,连同宝宝的小脑袋也一起罩了进去。
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宝宝觉得是在玩游戏,就像以前玩捉迷藏,钻进爸爸妈妈的衣帽间躲起来那样,他在衣服里挣啊挣,终于找出缝隙,看到一点儿光亮。
惨白灯光下,爸爸站在一块白布前。
“我只能看见白布,后来我才明白,白布下面是妈妈。”
以前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明明没有什么心理创伤,生活环境也并不压抑,叔叔那么爱他,从不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他为什么会生病。
原来是这样,不是没有阴影,他只是忘了。
亲人离世成了一场慢性病,大脑为了自保选择遗忘,身体却牢牢记住,像是种子落地,在暗处滋长,腐烂,恶化。
这是他应得的,他本来可以留住父亲,可是没有,他没做到。
林乐乐一直在发抖,像是被扔进暴雪后的旷野,可季节明明已经进入夏天,这里又常年无人,潮湿闷热,怎么会冷呢?
他想抱住张蓬,取取暖,可距离张蓬越近抖得越厉害,才发现原来不是冷,他只是太害怕了,他在害怕张蓬。
张蓬从始至终没吵没闹,更没因为过去的事想要跟张铎拼个你死我活,他只是声音和缓,甚至堪称温柔地,给林乐乐讲小时候的事。
“我以为只在那间很冷的屋子待了一会儿,不是的,我们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受不了开始哭,爸爸才走过来抱我。”
“可是我太不懂事了,那里又冷又黑,我害怕,我跟爸爸说我要找妈妈,爸爸带我出去,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你妈妈。”
“我从外套里钻出来,跟在爸爸身后,我看他上了楼梯,往上走,我也跟着上去,但是楼梯太高太长了,我每一级台阶都要上半天,爸爸步子迈太大,一转弯就看不见了,但我知道他就在前面,我不停走不停走,走累了就爬,爬着歇够了,再走,一直到台阶不见了,尽头有一扇门打开。”
“我走进去,看见爸爸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我想叫他,可是风好大啊,我一张嘴灌了一嘴的风。”
“然后我就看见……爸爸跳了下去。”
“我跑过去的时候才看到,那里还有一层台阶,太高了,别说爬,我伸手都够不到。”
“那里靠近墙,风小了一点儿,我拼命喊爸爸,喊了好久好久,可是他听不到了,他再也听不到了。”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我第一声喊出来,他心里舍不得我,就不会死了。”
张蓬抬起头看着林乐乐,血和眼泪混在脸上,像是死不瞑目的鬼:“有时候人想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当时觉得绝望了,活不下去了,可是只要一个锚点,一点儿希望,或者一句话,就能把这个念头忘掉。”
“以前……以前我听到叔叔公司里的人说我是拖累,说叔叔养了我二十年,以后还要继续养,他这辈子会被我拖垮,那时候我就想,我确实是,我只会带来麻烦,没有我所有人都能过得更好,只有我死了,叔叔才能真正开心起来,可是有一天叔叔说,他想去游乐场玩,但是他年纪大了,一个人去会难为情,问我能不能陪他,我想,那就去过游乐场再死也没关系吧?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林乐乐扑上去想抱他,才发现两只手还铐在一起,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办不到,只能哭着说:“你怎么会是拖累呢?张叔叔对你可骄傲了,我之前跟他公司的员工聊天,有老员工说,当初你十三岁考上大学,张叔叔见人就说,还连请员工吃了好几天饭,你是他最骄傲的孩子。”
张蓬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仍在不急不缓地说下去:“我喜欢你,想接近你,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想留住一个人,以前别人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别人,我喜欢自己待着,或者跟叔叔待在一起,直到认识了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的,人和人不是一定要谈恋爱,能守在身边已经是最大的恩赐,可是……我还是让你陷入了危险,是我把你连累到现在这种境地。”
林乐乐靠在他身上,摇头否定:“你没有连累我,是张铎绑架了我们,我们两个都是张铎害的,跟你没有关系,我们该想的是让他付出代价,而不是指责无辜的人,你什么都没做错,张蓬你醒醒好不好。”
“是啊,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张蓬笑了笑:“乐乐,他来找我也好,他不来,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就算知道了,也不知该去哪儿找他。”
林乐乐听出不对,起身看着张蓬,说道:“张蓬,你要干什么,别做傻事,不是你告诉我等着就好了吗?叔叔和白先生会来救我们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算话的,我对你说过的话都会做到,”张蓬道:“乐乐你就好好等着,不要出去,会有人来救你,也许是白先生,也许是警察,一定会的。”
林乐乐听他话锋不对,心中不安,问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等吗?”
张蓬笑着看他:“乐乐,我不能再置身事外下去了,叔叔为了我爸妈,为了我,一个人追杀张铎二十年,可是如果张铎不出现,我甚至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他瞒得太好,也一个人承担了太多,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无动于衷。”
林乐乐不知还能说什么,近乎绝望地问他:“张蓬,你不喜欢我了吗?既然你喜欢我,不该听我的话吗?”
张蓬沉默一会儿,说道:“乐乐,我喜欢你啊,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我特别恨我自己,为什么是个精神病。”
林乐乐还想说话,张蓬抬手虚按住他的嘴,林乐乐这才发现张蓬手腕上是空的,早就没有了手铐的影子,他说会用发卡开手铐,竟然没开玩笑。
张蓬不让他开口,继续说下去:“乐乐,我小的时候叔叔跟我说,抑郁症是病,就像感冒,胃疼,风湿,病就是病,没有高低贵贱,别人怎么看我是别人的事,至少我不能看不起我自己。病了就会不舒服,这是很正常的事,感觉痛苦就想办法缓解,不要去想世上痛苦的人那么多,很多人活着都艰难,我这又算什么。”
“叔叔说,痛苦是不能比较的,别人的痛苦再深,我的痛苦也不会因此消失,觉得痛苦很正常,因为我病了,我首先要做的是治病,而不是去看更多人的痛苦,比较出我有多幸福,最后假装痛苦不存在。”
“就像医生不会跟一个感冒的病人说,你看看ICU里那么多重症患者,你这点儿症状还好意思来浪费医疗资源?他说医院里不会因为收了很多绝症病人就不给轻症患者看了,我也不能因为生活条件优渥于很多人,就把一切都归咎于我矫情,我只需要像正常人一样去治病,这就够了。”
“我听他的话,治疗了很多年,我接受我自己是个病人的事实,不恨不怨,直到我遇见了你,第一次,我痛恨我是个别人眼里的……精神病。”
“我知道白先生墨叔叔他们不是讨厌我,他们只是太爱你了,不放心你跟我这种人接触,人之常情,谁会愿意自己的孩子跟精神病人纠缠不清呢?”
“可是乐乐,就算什么都明白,我还是会想,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是个正常人该多好,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追求你,跟你相处,也能理直气壮说我一定会对你好,让白先生放心。那样我们就不会用这种尴尬地方式相遇,或许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在你陪白先生住院的时候,成为他的主治医师,而不是,让人畏惧的精神病患。”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本来是可以实现的,如果我妈妈没被张铎害死,如果我没有亲眼看见爸爸跳楼,如果我好好长大……”
他说着说着笑出了声,像在讲述童年趣事,手慢慢伸向林乐乐的手铐,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就听咔哒一声,一边已经被摘下来。林乐乐还没来得及诧异,又见张蓬将这一端铐在了暖气管道上。
林乐乐慌张不已,想喊,又怕外面的人听见,只好模糊着泪眼问他:“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蓬站起来看着他,说道:“回不到正轨了,但是我要做点儿什么,我父母的仇,我二叔的恨,总要有个了断,结束在我手里,刚刚好。”
话已说尽,他想摸摸林乐乐头顶,手却顿在半空,最终也没有碰他,只是把发卡重新给他戴上,动作轻柔,一触即分:“白先生会来救你的。”
确定范围后,墨白联系了一个当地的无人机团队去帮墨南炙的忙,他跟张衍赶过去需要不短时间,路上打电话联系时,他还能听见弟弟跟旁边人的说话声。
“藏起来点儿别让人发现……有没有既清楚又不会被看到的角度?我看看……不是,没有,下一栋。”
墨白问他:“找得怎么样了?”
墨南炙叹口气:“哪有这么快,上科技手段也得有个过程吧,我在这儿看无人机呢,我带来的人还是传统手艺,一间一间找,还真发现好几个活口,两个流浪汉,三个半夜不睡觉出来探险的小孩儿,还有一家钉子户。”
墨白嫌他烦:“说重点。”
墨南炙态度立刻端正起来:“重点就是没找到……等等,就那边那个,封上的窗户,离近点儿,再离近点儿……声音还能再调清晰点儿吗?卧槽,那不会是……”
墨白听见他跟旁边人说话,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仿佛也在现场盯守无人机,不小心发现了一点儿蛛丝马迹,生怕呼吸声大了惊扰到操作的人。
电话里许久无声,墨白和张衍交流了一个眼神,试探问道:“看见什么了?”
只能听见低声交谈,听不清说的什么,墨南炙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还有多久到?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救命。”
一定是林乐乐和张蓬,等了这么久终于有眉目,墨白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无声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张衍,还没等问出口,张衍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三十分钟。”
这段路程按照正常速度开,怎么也要一个多小时,压缩到三十分钟的话,张衍的驾照极有可能要保不住了。
驾照保不保得住无所谓,命还得要,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万一那俩小的没事,他俩中途撞死就太可惜了,再说还有墨南炙在现场,他赶过去会快得多,墨白沉默一下,对着电话里说:“四十……”
“二十分钟,”张衍打断:“导航上有条近路,我们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