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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天刚亮,姚又言就跟着梁亭起来,梁亭把他摁回去。

      “老实睡吧,别跟着我折腾,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唔。”姚又言仍是睡意昏沉,被梁亭一摁回去,顺势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恰好压着他的手继续睡。

      没想到,姚又言的脸是这样的触感,软乎乎的,梁亭愣了一下,抽回手下床。

      他没拿钥匙,顺手带上门,走到地铁站等六点三分的第一趟车。

      地铁转火车时,梁亭在路上补了一觉,翻了翻江莲的聊天记录,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跟她发消息,直到下车也没想定。

      火车一直前进,时不时摇晃,经过梁亭不熟悉的大城小村,经停丽山县时,已经快十二点。验票出站时要排长队,梁亭隔两分钟就看一眼手机,验过票就冲到接驳站前,赶上了十二点二十五分发车的那趟公交。

      车停在丽山中学站时,刚好一点,梁亭边走边翻包里的学生校牌,给保安看了才进去。

      行政处空桌子上摞了一排通知书,梁亭找到自己的,在值班老师那里签了名道了谢,又赶去坐城乡公交。

      到镇上已经过了两点,下了大巴,扑过来一阵热浪,镇上的热空气都和城市里的不一样,带着朴素而干涩的清香。

      百安墓园在哪边来着?梁亭站在车后面,车开走了,他望着车后远去的尾气,又望了望反方向。

      “后生,去哪?”

      “这么热的天,打个车方便,打个摩的吧?”

      一个摩的司机拧了拧喇叭和油门凑过来,吆喝他上车。

      时候不早,搭车确实去快一点,也不用自己找路,梁亭问他去百安墓园多少钱。

      “那有点远,都快和隔壁丽洵镇交界了,二十块。”

      “走吧。”梁亭上了车。

      午后天气热,田间路上人都少,司机一路深踩油门,车开得快,二十多分钟就停在公墓入口。

      “到了后生,一路顺得很吧!”师傅乐呵呵地笑。

      梁亭下车,掏出二十块给司机,道了谢想走。

      “诶,你走的时候应该蛮晚,这里不好搭车,你记个我的电话吧,乐意走就走到镇上坐车,乐意搭车就打我的电话。”

      “行。”梁亭记了号码,司机掉头离开。

      里面的路梁亭还记得,墓园入口挂了“请勿疾行”“请勿喧哗”的牌子,他慢慢走,在梁苇的墓前停下来。

      以前他都是一大早过来,这是他第一次下午到这里,实在比以前热太多。

      拜了两次后,梁亭盘腿坐下来,翻出包里的东西,把苹果、罐装甜牛奶和一把干花摆在地上,用纸巾擦掉墓碑和瓷化照片的薄灰。

      小时候,他们喝过一次这种罐装的甜牛奶,是在外面做生意赚了大钱的一个叔叔回乡给的,他们一直记着这个味道,后来很久没再喝上,现在终于能喝,但梁苇已经不在了。

      照片里,梁苇还是十岁时的稚嫩模样。

      从前拍照很难得,梁苇十岁的时候,碰上邻居家给老人过七十大寿,人家请了照相馆员工来家里照相,梁三水和江莲商量着,托照相师帮两兄弟拍了两张照片。

      “哥,”梁亭给自己也开了一罐牛奶,碰了碰地上那瓶,灌了一大口。

      “要是你还在,现在已经二十一岁了。”

      公墓旁边都是山和田,不近屋舍,午后蝉声阵阵,连绵的蝉声和滚烫的空气融合,搅出了存封多年的记忆。

      “妈妈去到罗垇之后,住在新家,我又还小,又离丽梁远,不能常来看你,以后我可能会离得更远,但我每年至少会回来两次,因为我长大了。”

      “我跟妈妈来看你的那两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多说。”

      “后来那几年,我一个人来看你,总是说一些学校里的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还没长大,我以为心里那些悲伤的、愤怒的、痛苦的事情,都是小孩子心情,我还是不敢跟你说多说。”

      “哥,现在我十八岁了,但你永远十二岁,永远是孩子,也永远是我哥。”

      “我离开了罗垇,离开了整个丽山县,去了省城,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远行。哥,出远门不容易,在社会上生活更不容易,我遇到个朋友,他跟我一样,出门不是为了见世面、也不为了自由,就图个赚钱。”

      “其实我在罗垇做苦力也能赚点钱,不过,罗叔叔不喜欢我在罗垇,妈妈喜欢我在她身边,但也希望我不再她身边,她地心情很矛盾。还好我长大了,长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坦荡荡地面对这些喜欢和不喜欢,不会像小孩子一样,既怨大人又恨自己。”

      梁亭仰头望了望刺眼的阳光,这阳光还像九年前那么烈。

      印象中,每一年夏天的阳光都这么烈,记忆中甚至烈得有些可怕,或许也有长大的加持,此时此刻烈日的杀伤力也显得不过如此。

      手机响了。姚又言的信息。

      “到了吗?你哥哥那里。”

      “我下课了。你今天回来还是明天?要是车次很晚,我去接你。”

      “看到给我回个消息,打电话也行,随时。”

      梁亭笑了一下,把屏幕反过来晃了晃。

      “这个就是我的朋友,比我大一岁,和我一样刚刚高中毕业,他有时候粗枝大叶,有时候又很细心,他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当然,我考上的大学也不差。”

      梁亭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一边说话一边拆贴着快递面单的文件袋,慢慢把通知书摆在空地上。

      “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但也算不得大人……所以很多事都不容易。”

      不知道为什么,梁亭说着就酸了鼻子,眼泪涌上来,眼眶一瞬间变得滚烫。

      “哥,要是你还活着,我们会不会还住在丽梁?你现在会在做什么?妈妈会在做什么?梁三水还会是我们的爸爸吗?要是你还活着,我还会有家不能回吗?”

      梁亭很崇拜哥哥,从小到大都是,即便十八岁了,他也想听到来自哥哥的答案,可是哥哥没法回答。

      “如果……”梁亭把额头靠在墓碑上,碑石原本是冰凉的,被阳光晒得滚烫,碰到额头又是滚烫的,“如果那一天我没有站在你面前哭,我老老实实地收稻子,老老实实把稻子递给你,我要是安安静静的,不去哭着叫你,你就不会朝他们那边走过去……”

      “梁三水跟警察说,说他原本只是想吓唬妈妈……”

      “妈妈说自己当时吓坏了,木了一下又转身想跑,但想也跑不过,她说那把刀不落在你头上,就会落在她头上……她哭着喊,说梁三水提起了镰刀冲人劈过去,结局就不会变。”

      “每个人说得都不一样,可是我想听你怎么说,哥哥……”

      梁亭放任眼泪一直掉,顺着脸颊滑下来,聚在下巴上。

      良久,他觉得脑袋胀、眼睛也胀,随手擦一把眼泪,靠着碑石不再说话。

      阳光烤得后背发烫,晒得人犯昏,他想在这里一直靠着,靠了一会儿觉得又烫又晕,只好直起身子。

      手机响了好几轮,他伸手点了接听,放在耳边靠着。

      “喂?”

      电话那边明显顿了一下,“梁亭?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又哭了。”

      又?

      说来也是,这一个多月,梁亭哭了几次就被姚又言知道几次,还有几次是亲眼见到,换谁都觉得心里发毛吧。

      他翻出纸巾擦干净眼泪,又擤了鼻涕,塞进塑料袋。

      “我不是总爱哭的人。”

      “知道。”

      “但怎么每次都给你撞见了?”

      “我撞见又不会笑你,而且,还好是我撞见了,不然你就得一个人憋在心里哭。”

      “干嘛打电话?”

      “说实话啊?”

      “嗯。”

      “我有点担心你。最近事多,又到了你哥哥离开的日子,你回去看他,会觉得安心,但肯定也觉得难过。”

      “还行。”

      姚又言光着上半身,正对着风扇偷凉,他记挂半天了,打电话过去就希望能让梁亭心里放松点。

      “你还在公墓那儿待着啊?小心中暑,大下午的,又是室外,早知道就让你前一天晚上过去,找个宾馆住一晚,早上再去祭拜,天气好一点、时间也宽松一点。”

      “没事,我差不多就走了。其实都是我在说一肚子话,我哥要是能听见,估计也要说我啰嗦。”

      “那肯定不会。”

      “不说了,我再坐一会儿,要走了。”

      “好,那你今晚回省城吗?”

      “要看我几点到火车站,不急,看情况。”

      “好。”

      梁亭挂了电话,又举起牛奶碰了碰梁苇那杯,一饮而尽,罐子塞进塑料袋,通知书收起来。

      他站起来,临别时郑重地拜了拜梁苇,“哥,我走了,今年冬天我还来。”

      离开墓园的路上,他想到了九岁之前的光景,想到人生的第一个九年是多么空白和纯粹。

      九岁之前对于幸福与否这种事没有概念,那时他只觉得家里人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是给自己最多爱护的人,旱稻田里那场意外发生之前,他觉得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哥哥是最有担当的大孩子、最贴心的哥哥,爸爸虽然常出去喝酒,在小梁亭眼里也是高大的爸爸。

      一切都在那天早上急转直下,烈日见证了所有。

      想着想着,他决定回以前住过的房子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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