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季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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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钟还未响，房舍中已经燃起了烛火。
这是凌岁来到松苑书院后的第一次季考。
松苑书院的惯例一向是一天考完。于是还有半个时辰到卯初，凌岁便睁开眼睛。并非他不想再多睡一会儿，而是实在是紧张。
床头摆着那本《孟子集注》，是他昨晚睡前一直在翻看的。向来整洁的长案上堆满了平时的习作，上面全是先生们圈圈点点的朱笔圈注。
他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才开始慢吞吞的穿衣服。这是三个月以来最重要的考试了，他可不能给爹和先生丢人……
屏风那边传来段陌迷迷糊糊的哈欠声，好像是刚醒。过了一会儿，凌岁听见他在箱子里叮叮当当的翻找着什么，还一边翻一边问：“师哥，你紧张不紧张？”
不管自己紧张不紧张，反正凌岁看得出来段陌是一点也不紧张。作为十三岁就考入松苑书院的老学生，这种季考简直是家常便饭，早就适应了。昨天晚上，他还听见段陌在门口悠哉悠哉的吹葫芦笙呢。
唉，这令人羡慕的松弛感。
“放心，保持状态，冷静沉稳就可以了。”那边的人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修长的手越过屏风拿着一个小锦囊，朝凌岁晃了晃。“这是我的必胜法宝。”
凌岁好奇的接过锦囊，拆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几盒薄荷膏。“师哥你拿一盒就可以了。我一般用这个防止在考场里睡着。”“……”
这是夏天最热的时节。即使是坐落在山中的书院，依然是酷暑难耐。檐角铁马被热风撞得叮当乱响——连晨风都是潮热的，像块湿帕子糊在脸上。
某出，学子们进考场，并进行搜检。凌岁排在段陌的后面，做了几个深呼吸，平缓了一下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
第一场经义。
展开卷轴，凌岁吊着的心总算往下降了降——还不算太难。他用毛笔在砚台上捋了捋笔尖，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始奋笔疾书。温度一点一点的攀升，汗珠顺着眉骨滚进眼里，蜇得生疼。总算是完成了大半部分。凌岁展开了最后一题，喉头一紧：“《大学》‘明德’与‘至善’何以相贯？”这不是上周先生讲过的原题吗？他敲了敲脑壳，努力的回想着——先生怎么说的来着？他不禁抬头瞥了瞥监考的暄和先生，回忆着他当时讲这道题目的样子——有了！他提笔蘸墨，却见砚中墨汁早被热气蒸得黏稠，愈发令人烦躁。他无奈的从水盂中倒水入砚，重新研墨。等他在卷轴末端写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终于将毛笔缓缓放下时，才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衫背后已经被汗浸湿了，黏在背后，十分不舒服。
巳时正，经义收卷。
午后的阳光分外刺眼。凌岁找了片树荫坐下来。不出他所料，不过一会儿，那道蓝色的身影便端着两个碗向他靠近。段陌将手里碗递给他:“喏，绿豆沙，解暑的。”凌岁道声谢接过来，温润的白瓷碗里盛了半碗绿豆沙，颜色浅绿，细腻的质感，淡淡的清甜。他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绿豆沙划过喉咙，有点颗粒感。味道是柔润的，那种入口即化的触感带着一种独有的清爽，不算是特别浓郁，但却能让人一点一点在这种柔软的味道里沦陷。
凌岁微微侧过脸，身侧的段陌正在大口享受着绿豆沙。墨绿色的树影斑驳，在他的脸上肆意涂鸦，将那颗眼角的小痣，也涂画的分外明显。他的耳坠浸透了绿意，轻轻摇晃。
凌岁突然觉得口中的绿豆沙，有点太甜了些。像是放了过量的蜂蜜，让他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快感。很奇怪，他明明是不喜欢太甜的食物的，此时此刻，却有一种着迷的感觉。
但是此时此刻，他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着迷了。
是因为一碗过甜的绿豆沙，还是因为眼前这个肆意张扬的少年。
少年吃完绿豆沙，随便的抹一下嘴，就从兜里掏出一沓小卡片。那些小卡片的形状都是细长的，上面有不同的字迹，书写着不同的句子。
“师哥，这是我之前玩过的一个飞花令。我找全书院的人写出含‘风’字的诗句，写到卡片上面做成书签，是不是很有趣？”段陌摩挲着那些书签，嘴角带笑。“要不要现在抽一张？让我这个异族人为你占卜占卜，观察一下你下午考试的气运如何。”
凌岁从来不信占卜，权当是放松的游戏。他伸手，从那一沓书签里随意抽出一张，递给了段陌。
段陌看了一眼那张书签，忽然笑出声来。他将书签反过来让师哥看看，眼角藏着点狡黠。
上面写着一句诗，一句只属于春天的诗: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墨迹颇为潇洒，和它主人的性格一模一样。凌岁自然认得出是谁的。
段陌抚掌几下:“师哥真的好运气，一下子就抽中了我写的这一张。只可惜了，当今是仲夏，这松苑书院也并无桃花。”他又垂头看了那张书签一会儿，忽然冲凌岁眨眨眼睛:“夏日无桃花，但只怕师哥的桃花，马上要来了。”
我的……桃花？
凌岁觉察出什么意思，连忙低头轻咳几下，耳根又是一片薄红。段陌看的颇有兴趣，便也不想再逗他，伸手撑开书签。凌岁惊讶的发现，书签中间的夹层里还藏着一张更小的红色卡片。上面有金色的字体书写着:逢考必过【开运上上签】
段陌取出那卡片，冲凌岁晃了晃，放进了他手心里:“神明在上，这次季考你一定能顺顺利利，逢考必过！”
凌岁笑了笑，接过卡片，仔细的放进衣服里收好。他又何尝不知道段陌的小心思？八成是为了哄他开心，往所有的书签里都放了上上签。他又岂能拂人心意？他整整领子，抬头望向段陌:“那便借朝槿吉言。”
可能这所谓的占卜真的会起点效用吧，下午的策论，凌岁答的出奇顺利。他的心里仿佛揣了一颗小小的，甜甜的绿豆，不停的跳跃着，把清凉的气息传遍全身，传进指尖，传到笔下。仲夏的天，好像也没那么燥热了；窗外聒噪的蝉鸣，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忍了。窗外知了忽地噤声，山长青袍一角掠过窗棂，惊得他险些碰翻水盂——凌岁低头一看，水孟中的墨汁早已晕开，在水中肆意延伸着，莫名的美。
最后一场，是凌岁最擅长的诗赋。
他一见题签，心中一喜——正合他意。他看了一下“仲夏情结”那四个字，脑中忽的浮现出摇晃的树影，那个树下的少年，他脸上涂抹的绿意，将吉签递给他时眼底的日光，甚至还有……那从未出现过，却已经在他心里绽放出一枝的桃花……灵感就这样来的猝不及防，他撩起袖子，悬腕书写。他写的很慢，一字一句，细细斟酌。太阳落的也很慢，一点一点的沉，像颗熟透的小番茄，汁水洒的到处都是。一滴汗从下巴滴落，水渍落在竹纸上，他却并不觉得闷。看窗外的小番茄把汁水溅到窗沿上，在此时此刻落笔题一首诗，在抬头时，自己的半边侧脸被染红。这样好像，也挺美好的。
走出考场的时候，他看见段陌向他跑过来。最后一点茄红的光晕在少年的身后消失。当段陌来到他面前时，他背后的，已是满天星光。
那是他的茄红落阳，他的满天星光，他的桃花。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季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