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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思 ...

  •   下午三点,女婴再次爬上楚云尧的别克车。
      一个多小时前,金彪的会客厅里。

      “第二点,就是这批料子的问题了。”女婴说,“不过你别紧张,我可没说你给九爷的货有什么问题。万台山的玉是软玉,润则润已,可惜有个娇贵的毛病,容易车出裂纹,加上产量低,价格高可以理解。”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些料如果用来打镯子,对师傅的技术要求就高了,但据我了解,九爷手下连能在料子上画镯子的人都没有;如果全用来车珠子,未免有些大材小用,能不能挣钱还是个问题——所以”

      “所以什么?”金彪问。

      “玉料的价格可以再谈,没问题,我做得了这个主,但是加工的事,就得交给你金彪了。”女婴说,“那么奇怪看着我干什么?你家不是做这个的吗?”

      “你怎么知道他家有门做镯子的手艺?”楚云尧上车,坐在他旁边。

      “以前见过。民间手艺高的师傅做镯子习惯在里面刻小字,柳城最大的当铺收过一只羊脂玉镯子,内侧雕了个金文的‘金’,”女婴说,“那位金表少爷手指有茧,看着养尊处优,也不像会拿枪的,试探一下,他自己先招了个干干净净。”

      “金表?”楚云尧想起来金彪今天确实戴了块金表,不由得失笑。女婴往他这边挤,叫他别动。

      “那怎么又想起来做平安扣?雕玉坠更赚钱么。”女婴躺进楚云尧怀里,后者一边拨弄他的头发一边问。

      给大家保个平安。女婴说,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不错。”楚云尧摸了摸他的头,“想要什么?”

      心思被看穿,女婴也不恼,笑嘻嘻攀上楚云尧脖子:“几匹绸子,九爷给不给?”

      “给,”楚云尧道,你先从我脖子上下来。

      九爷哎。女婴在他耳边吹气。

      敢这么对你九爷动手动脚的,你是第一个。

      “哇塞。”女婴夸张感叹一声,“没有其他奖赏么?我可是大功臣耶。”

      得了吧。楚云尧说,金彪没想着为难你,本来就是个好相处的,这单子谈得轻松,少得寸进尺。

      九爷。

      别烦人。

      九爷——

      楚云尧的手猛地扣在他的后脑勺上,迫使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另一只手碾住他下唇,他被迫张开嘴——唇齿交接那一刻他嗅到一股淡淡的茶香,然后是冰冷的触感,九爷强硬撬开他的牙关探入,带着不属于他身体的任何一种味道。他唇角溢出唾液。不能呼吸了。

      女婴求饶声含糊不清,楚云尧一把扣住他的两只手,平静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脸,很有欺骗性的一张脸。

      楚云尧终于松开他,他脸涨得通红,剧烈咳嗽起来,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这个吻不算温柔,他的牙把楚云尧的上唇咬破了。

      “满意了么?”楚云尧似笑非笑。

      “九爷的唇好冷。”他意有所指,“九爷眼下有颗桃花痣,影响感情。”

      那你呢?楚云尧捏着他的脸。脑子活络,却总干些缺心眼的事,嗯?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女婴笑起来,到底是年轻人的脸,笑容生动得多。他看向窗外,今天没太阳,路上行人稀稀落落,都还穿着冬天的袄子。好平常的一天。

      车子突然停住,女婴一头往前栽,被楚云尧扯住了。

      “怎么啦?”女婴人还挂在楚云尧手上,嘴先动了。

      司机是个惜字如金的人,说话带口音:“九爷,讨口子拦路!还是个小孩!”

      女婴闻言不等楚云尧说话,便翻身推门溜了下去。楚云尧透过挡风玻璃,静静地看着他把些个碎银子和小面额的票子搁在小叫花子手里,小叫花子欣喜若狂,跪下哐哐磕头,很响很响,一只手扶着地,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满手的钱。天还冷,他身上穿着一件破布褂子,赤着脚,冻得鼻青脸肿。女婴可怜他,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小叫花子子戴上。

      半晌他才上车,鼻子脸都是通红,眼睛亮着。楚云尧语气平淡:“做了好事,心里高兴么?”

      “高兴。”女婴说。

      “你高兴了,良心安稳了,可我问你,这路事这么多,谁来管?谁能管得了?”

      听这话反倒有怪罪意思,女婴不高兴了:“我看见了,我便管,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楚云尧声音冷下来,“你靠你哥本事能可怜别人一时,能可怜别人一世么?这么多人,你可怜得过来么?”

      “没错,我就是腆着脸靠我哥本事吃饭可怜别人,总比你这个冷血的好!那还是个孩子!”

      “还真好意思说啊,小少爷。你以为这样的孩子少?没人能管。天下穷人这么多,没人救得了!”

      “谁指望你这种人救,”女婴轻声道,“如果我能帮,我就伸只手过去。”

      楚云尧冷笑:“你唐二少爷吃一套卖一套,装什么菩萨心肠!卖了笑还要立牌坊,哪天出去自力更生了再来跟我叫板。”

      女婴不说话了。

      楚云尧没叫他滚,他就安安静静榻在车上。车子一路开进楚云尧宅子,他亦步跟在楚云尧屁股后面下了车,走进去,不知所措。

      楚云尧说得没错,他现在吃唐宁的用唐宁的,拿唐宁的钱救济别人,实在是慷他人之慨。今天他可怜了这个小叫花,明天就有可能被另一个缠上。
      到这他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不就是给了别人一点钱,至于么。

      他正要很自觉地滚回客房,又被楚云尧转头睨了一眼。

      “不是要去商会当牛做马吗?去啊,在这站着干什么。”楚云尧道。

      “行呗,”女婴说,“九爷安康,小的要回归凡人日子干活去了。”

      刚要走,听见楚云尧声音,“最近要忙了,别来找我。”

      这又是唱的哪出?女婴乐了,想起来前两天自己听到的,问:

      “该不会是哪位军爷找你做军火?”

      楚云尧皱了皱眉:“你别管。”

      说中了。

      等女婴贼头贼脑溜出去,楚云尧掉头回了书房。他坐在桌前,抬头看见女婴在窗外使劲朝他这边挥手,看口型骂的应该是王八蛋。

      王八蛋就王八蛋吧,楚云尧拨了个电话,对面很快接了。“九爷,什么事?”

      “唐绍过去没有?”

      “没呢,怎么啦九爷?”

      “那好,”楚云尧说,“你查查他以前跟哪些人走得近,越详细越好。”

      对面人声音带了调侃:“九爷怎么想起来查媳妇了?二少爷先前可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诶。”

      “让你查你就查,废话怎么这么多。”楚云尧道,“动作快一点,挂了。”

      他一早觉得这小子不大对劲,行为乖张偶尔表现出的沉稳干练又相当吓人,一点不像个少爷。又想起来今天见着的桃花,想起这小少爷摇头晃脑吟的那句诗。

      开春了。

      九爷说忙便是真忙,又不见了人影,女婴一面关注着金彪那边情况,一面在商会打听楚云尧以前经历,收获颇丰。

      楚云尧本家不在柳城,也算当地富商大贾,到他父亲这代家道中落,几个亲戚趁机把祖产分得一干二净,逼得他父母走投无路,上吊自尽。九爷被迫远走他乡,凭借过人的胆识和经商天赋,他在黑白两道间周旋,积累了一批财富的同时笼络人心。

      然后他衣锦还乡,拿着枪,又把祖产抢回来了。
      没看出来啊,女婴心想,楚九爷内里居然是个这么猛的。

      九爷的情感经历相比之下要单调可怜得多,旁人只道他好美人,好哪种,怎么好的一概不知。好美人这点还是楚云尧自己亲口透露的。

      这群人怎么没有一点称职的八卦精神?九爷看着也不像个不举的啊。

      丁副听说他打听楚云尧,派人送过来一张黑白剪报,上头印着他九爷短发时候的照片,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嘴唇抿成一条线,看镜头的眼神倦怠又漠然,让人想起北方的雪,疏离,冷峻。

      “这是九爷起初和洋行做生意,《柳城报》拍的。”丁副说,“那时候他还年轻,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

      他现在也没比我大多少。女婴说完,又沉默地看着照片。

      “你和他长得还有些像。”他打量了一番丁副,说。

      丁副闻言笑了,眼角皱纹堆起来:“我比他大一轮多,能当他老子的年纪!你是说他的眼睛吧,和立锦真像。”

      丁立锦么。好久没听到了。

      “喜欢就拿去,这东西不值钱。”气氛忽然冷了,丁副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婴拿丁副当叔,以前他哥没空理睬他的时候他就黏着丁副,丁副的儿子叫丁立锦,也是个爱笑的少爷,只不过比他中用多了,身上没有一点少爷脾气,见多识广,还有些令人钦佩的本领。

      他想起丁立锦给他讲刘邦项羽的故事,讲到霸王别姬,起身拿柳条舞了个弧线,道虞姬一剑,武动楚地八千兵。

      这么好的人,死的那么早。

      一周后有个小男孩来商会找人。说是找人,说话支支吾吾,又记不清楚名字,只道那人长得清丽,眉色很淡,自己是来还钱的。别人一听便知,这是咱二少爷的缘。

      女婴见这小男孩依然瘦弱,精神头却很足,衣着也比那日整齐许多,心下宽慰,给他买了些点心,两人坐着闲谈。

      “怎么特意找过来了?”女婴问。

      男孩有些腼腆地道谢,说九爷给自己找了个活,叫他领了工钱按数还给二少爷,说着还从身后掏出来个袋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四排铜板。

      女婴垂着眼不动,男孩有些不知所措,搓着手不敢看他。

      “我收下了。谢谢你。”女婴看他窘迫,接过袋子,叹了口气说,“好好活着。”

      他本还想说,遇到什么困难来找我,我尽力帮你,转念一想自己个衣来伸手的少爷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地接济别人,自嘲地笑了笑,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那就好好活着吧。女婴捏了捏拳,二少爷没本事,只能祝你好好活着了。

      回程路上起了风,云飘过来天也暗了,人也累了,甭管心里有事没事全都沉甸甸的。

      天还是冷啊,柳城所有人不约而同想道。等到灯挨家挨户拉过去,整个柳城都睡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才终于淅淅沥沥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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