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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婚事意向 ...


  •   事关绫小路家血脉的延续,自身依然尚未传出好消息的静子被召回了实家。由于已提前得知喜讯,静子表现得十分得体,还买了不少西洋保健品带回来。莲乃自然是笑吟吟地照单全收,绫小路一郎也不住点头认可。
      餐桌上依然是安静的。四人坐在各自的矮桌前,久违地吃了一顿传统简素的和食。阳子浑浑噩噩地埋头吃饭,似乎主动屏蔽了一切外界感知,静子好几次朝她无不担忧地看过来,也遭到了彻底无视。
      餐后,静子陪莲乃在邸外庭院内散步,活动着笨重的身体。家主坐在背后的大沙发上阅读刚送来的晚报,而阳子再度回到了房间里。
      “一转眼,静子小姐已经成长为美丽能干的侯爵夫人了,真令妾羡慕啊。”
      “哪里的话……请注意脚下。”
      “话说回来,您也很辛苦吧?”
      “诶?”
      “静子小姐是聪明人。妾这样低微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主人叫侯爵夫人特地回来一趟。”
      “……”
      静子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家主在想什么她自然清楚——一方面借莲乃旁敲侧击她的子嗣问题;另一方面自然是阳子的婚事。但她无法给出任何回应:时子的身孕给了她太多逃避责任的侥幸,而她也不忍心逼迫脆弱的阳子。
      两人一路漫步,绕到宅邸后门处停住。怀孕四个月的中年妇人身姿比静子更颀长,此时却没有进屋的意思,毫不动摇地站在她面前,像一株笔直的柳杉。
      “看来,静子小姐的动摇比妾身想象得要多。”
      “许多事并非你我所能掌控的。”
      莲乃停顿了一会,睁大眼睛端详她,久久开口,语气不复方才的轻佻:
      “怎么觉得,您似乎与我从前记忆里的不大一样了。”
      “人总有软弱的时候。”
      在八面玲珑的艺伎面前,静子被迫示弱了。但内心并未因此滋生多少抗拒——静子对自己这份变化有些不可思议,或许她在不知不觉中被时子的凛然冲击了,身上那些顽固的属于旧日的印记,那些早已刻进灵魂深处的束缚,正被一点点洗去。
      “听说侯爵家的千金前些时日寻死未遂,眼下被幽禁起来了。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消息可真灵通啊。请务必不要传扬出去。”
      静子只有一瞬间的讶异。艺伎的消息自然有她们内部的特殊渠道,更何况华族财阀之流是她们最核心的贵客。
      “放心吧,我会保密的。”
      “话说回来,您可得打起精神来。两边都仰仗着您,不是吗?”
      “承您吉言,我会努力的。”
      莲乃打住了话头。而静子从她若有所思的脸上看出父亲显然对她透露过什么,不管是关于阳子还是自己还是其他。
      静子从中品出了一种古怪的相似与对照。无论是绫小路家的莲乃还是秋月家的静子,此时此刻都是隐约的旁观者立场。自己无力干预侯爵家人对时子的粗暴举止;相应地,莲乃其实并没有立场置喙绫小路家的父女关系。某种程度上同病相怜。

      结束散步后,将莲乃送回房间的静子感到无力的虚脱。
      但尚未结束。她马上被绫小路一郎召回西式客厅里交谈。静子做好了心理准备。
      “今天的舞会上,陆军省的久我侯爵阁下对阳子表露出了兴趣。听说久我家长子直哉君和阳子此前已经见过几次面了,是吗?”
      “……是。在秋月家的两次宴会上打过照面,在上次会馆的舞会上也跳了舞。”
      “看来是不错的发展嘛。”
      “诶?”
      “久我一家都是军官出身。侯爵说,希望为个性有些草率的直哉君寻觅一位温柔的儿媳。”
      “是阳子被久我侯爵选中了的意思吗?”
      “可以这么说。如无意外,侯爵将会是下次内阁有力的次官人选。对阳子来说,是非常相配的对象了。”
      静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说老实话她对久我侯爵一家并不熟悉,此前也只在某次茶会上与侯爵夫人短暂地寒暄过几句。久我家与秋月家乃长有往来的旧交,两家的侯爵夫人传闻是手帕交。但这一切与绫小路家都有着巨大的隔阂。
      “静子。静子?”
      “是,父亲大人。我在听着。”
      “久我侯爵可是大资产家。虽然比不上秋月家的规模,自然也有相当雄厚的实力。如果能再与久我家联姻,于我绫小路家也是极大的幸事。更何况眼下莲乃有了身孕,将来若是……”
      “需要我做什么?”
      静子少见地打断了父亲,口气很不耐烦。
      “据我观察,阳子似乎对与华族男子结交有抗拒之心。你去摆清楚利害关系,好好劝劝她。”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说的。”
      静子不带感情地答应下来,依然坐在原处没动,看似想要多陪父亲一会儿。然而父女相对无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隐约传来走廊里的西洋座钟富有节奏的滴答声。
      “老爷,莲乃夫人有些不舒服,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我马上去。静子也早点回去罢。”
      撂下这句敷衍的关怀,家主就忙不迭起身,从客厅离开,留下静子一个人坐在沙发椅上。
      仿佛世界清净了,又仿佛陷入了不安的空洞与迷惘中。静子枯坐了一会儿,终于让自己摇摇欲坠的神思缓过来。有那么一会儿,她对于回到这座大宅子里来感到懊丧后悔。

      一刻钟后,静子去敲了阳子的房门。并非马上执行父亲的指令,而是无论如何也想和阳子说些亲密的话。至少上次舞会上,没能来得及好好说。
      “阳子,是我。”
      “……姐姐请进。”
      静子走进房间,大吃一惊。房间里、布置陈设一切如常,但阳子只开了一盏黯淡的床头灯。灯光有气无力地散在各处,静子只觉得,这小小空间里,原本轻盈又旺盛的生命力在快速流失。
      阳子在白色的西式棉睡袍外面披了一件长羽织,散开刚洗完的长发坐在窗边,像一只被雨打湿的病猫。手边是她不知何时从客厅里搬进来的整套“老荷兰”画具。但画布上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洞的,可怖的白。空气里浓重的水汽夹杂着香氛的味道蒸腾起来,熏得人难受。
      静子走过去,别扭但用力地拥抱了一下阳子。尽管刚刚洗完澡,阳子却身上凉飕飕的。
      “泡完澡不要坐在窗边吹风,会感冒的。”
      “我知道。”
      静子去关上窗,坐回阳子身边。下一秒阳子就率先开口了:
      “父亲有意把我嫁给久我侯爵家,是吗?”
      “啊……”
      “我都听见了。”
      “……是。但久我……”
      “我不会去的。我不会去那样的人家里。”阳子压低了声音。
      “突然怎么了?”
      “……是特别差劲的家伙。多看一眼我恐怕都会窒息。”
      阳子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次与久我见面的情形。舞会上的恶行自然也包含在内,但她说得非常简略。而静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家伙非礼你?品行有问题?”
      “……姐姐,别说了。”
      “无论如何,我会调查清楚他们的底细。如果真的像阳子说的那么糟……”
      “不——不要——我不想——”
      刚刚还阴沉压抑的阳子,听了静子的答复,不知为何张口结舌起来,突然歇斯底里地把静子往门口推,嘴里来来回回重复着:“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去的!别查了!我不出嫁!你回去吧、走得越远越好——”
      “阳子,你冷静点!”
      “别说了——求你了——别再说这个——”
      “……好。”
      剑拔弩张的氛围终于和缓下来。此时静子已经被阳子死命推到了门口。
      阳子最终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她不知该如何对静子心平静气地开口。或许说,现在的静子既不属于她也不属于绫小路家,已经彻底变成了侯爵家的少夫人秋月静子,带着恐怖的责任四处奔波。两人间的隔阂有如海那么宽。阳子彻底失去了姐姐。
      “关于阳子的事,我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
      “我会一直站在阳子这边。没有人能伤害阳子。”
      阳子朝她甩过来无奈的眼色,仿佛在说“你做不到”。
      听见自己嘴里说出如此优柔寡断的话语,静子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怖,像一个要下而下不去手的刽子手。侯爵夫人的旁敲侧击、莲乃的告诫、时子的抱怨与阳子的崩溃在她耳边交替响起,又逐渐飘远。
      她只是一个看人眼色生活的妇人。还能做些什么呢?

      在冷酷的现实中,挣扎都成了徒劳。可怕的事态正在发生。子女的想法在长辈眼中被轻蔑地视作了空气,而这是“天经地义”的,无人不遵守——无论是静子还是由理都走上了相似的路。现在,轮到阳子了。
      不久,秋月侯爵夫妇与久我侯爵夫妇双双登门拜访,与绫小路伯爵及莲乃夫人共进晚餐,以推进绫小路与久我家的婚事。
      而一开始内心有所犹疑的绫小路一郎,在秋月侯爵见证下,从久我侯爵那里得到将获得一笔丰厚接纳金的保证后,畅快地点头了。
      阳子的消极姿态被轻松无视。离开前,秋月侯爵夫人特地以“过来人”姿态劝慰了阳子,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直哉君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这是难得的姻缘,今后请好好相处吧。”
      但这话在阳子听来,就仿佛马戏团的驯兽师在落下鞭子前喂给动物的那一小块腐肉。他们笃定阳子会在劝诱下点头答应,一切只是走个流程而已。被告知结婚的事实,然后是一切准备与预计的时间。
      几乎在三方的威逼下默认了。十几岁的少女精神实在太脆弱了,尚无觉悟与有手腕的大人们正面作对。但最后的坚持是不点头,哪怕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被讨嫌。阳子这份徒劳的坚持却令两位侯爵赞不绝口,这是作为女性应有的羞怯与矜持。
      贵客们离开后,阳子再度将自己锁回了房间里,取下了为迎客特地戴上的绢花发簪。一绺流苏被头发勾住而断裂开来,落在地上。响起“叮”的一声。

      婚事于是按部就班推进着,直至静子数日后再次回到绫小路宅邸。这会儿是大白天,家主并不在,莲乃正坐在起居室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她。静子走进房间的一刹那,不妙的预感迎头洒落。
      一个盘着老式发髻的陌生女人侧着身子坐在莲乃身边,两人正小声交谈。女人见到静子,敛容正色起身,行了个周到的礼,又递来一张小巧的名片。名片上用飞扬流丽的手写体写着“柚花”两个字。
      “若不是妾身子不方便,就约在外面的咖啡厅见面了。突然麻烦您回来,实在是非常抱歉。”
      “没有的事。过几个月就该生产了,一切以夫人的安全为上。”
      “姑且先说,似乎不太妙呢。”
      “那位军官吗?”
      “……老实说,久我军官是我们家的常客。”
      名叫柚花的女人开口了,声音异常尖细婉转,带着极重的口音,一听就知有花街背景。
      “怎么说?”
      “别看他模样年轻,其实性子风流得很。做过好几个孩子的旦那,私生子恐怕也是有的。”
      “……这样啊。”
      “久我先生是直来直去的性情中人,在我们那儿很有名气,出手也阔绰。若要嫁给这样的人,想想也是够辛苦的。”
      静子呆坐原地,如遭雷击。
      “我的立场,对您说这些本是大忌。也是看在莲乃姐姐的份儿上,才勉强说到这种程度。更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谢谢。”
      很会看眼色的柚花意识到气氛凝滞下来,匆忙道别就先一步离开,留下静子与莲乃。
      “那孩子最近刚落籍,做了一位议员的继室。所以勉强能往外说些。”
      “……给您添麻烦了。”
      “话说回来,您怎么打算?妾听说阳子小姐的婚事快落定了。”
      “关于军官的风评,不知道父亲大人知道了会怎么考虑……”
      “主人自然不会在意。”莲乃冷笑了一声,静子骇然,惊觉对方的立场,缄默不语。
      “事已至此,只有劝说阳子小姐放宽心才行。”
      莲乃眼神闪过一丝无奈,声音却冷冰冰,仿佛在逼迫静子做出抉择。这话无疑刺耳难听,但好在双方都是体面人,氛围也就不那么尖锐。
      “我知道了。”
      静子颓然地站起身来,扶着椅背往外走。莲乃看着她无助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依然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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