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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尼古丁污染物 ...


  •   程野的Zippo打火机在寂静的解剖室里发出刺耳的“锵啷”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烟卷的末端,瞬间点燃了烟草,也点燃了林晏眼中冰冷的怒意。金属机盖合上的脆响像颗石子投入死水,在弥漫着福尔马林与尸冷的空气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出去抽。”林晏的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划开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他正俯身,戴着乳胶手套的手稳稳地握着一把细长的Stryker骨锯,锯齿悬停在无名男尸左侧第三根肋骨上方。尸体胸廓的切口整齐如解剖图谱,露出深红暗沉的肋间肌、包裹着肋间血管神经束的淡黄色脂肪层,以及下方森白、带着细微哈弗斯管纹理的肋骨。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被一股劣质烟草燃烧的辛辣焦糊味粗暴地撕开、侵染,如同污秽的墨汁滴入纯净的冰水。

      程野深深吸了一口,让灼热的烟雾在肺里狠狠转了一圈,尼古丁的刺激短暂压下了连日追凶的疲惫和对这具冰冷躯壳的厌恶。他才慢悠悠地、挑衅似的吐出来。灰白的烟柱直冲天花板惨白的吸顶灯,然后弥散开来,像一层污浊的薄纱,笼罩在冰冷的尸体、锃亮的不锈钢器械台和林晏紧绷的侧脸上,甚至有几粒微小的烟灰颗粒,在灯光下如同尘埃般缓缓沉降。“规矩真他妈多,”他含糊地嘟囔,烟头在指间明灭,红色的火星映着他眼底熬夜的血丝,“死透了的玩意儿,还怕熏着?能熏出尸斑还是咋的?”

      林晏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骨锯平稳地落下,高速旋转的锯齿接触坚硬的肋骨时,发出轻微而令人牙酸的“嗞——嗞——”高频摩擦声,细密的、带着骨细胞特有微孔的骨屑随着锯齿的移动簌簌落下,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有的甚至粘在了他透明的防护面罩上。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的玻璃罩内,隔绝了刺鼻的烟味、粗鲁的言语和充满攻击性的存在。然而,他握着骨锯手柄的右手,指关节因极度克制而绷紧,透出皮肤下的青白血管,暴露了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暗流。他左手稳稳地持着肋骨牵开器,暴露胸腔内景——暗紫色的肺叶萎陷着,纵膈结构在冷光下呈现出一种非生命的、蜡质的质感。

      程野踱了两步,厚重的警用皮靴后跟敲击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而压抑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紧绷的神经上。他停在解剖台的另一侧,隔着尸体升腾的寒气与林晏形成冰冷的对峙。他带着血丝的目光扫过尸体被打开的胸腔,扫过那些暴露的内脏器官在无影灯下呈现的、令人不适的色泽和纹理,扫过林晏专注得近乎冷酷的侧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对真相的绝对专注。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叠放在旁边器械推车上的报告上——最上面一份的标题清晰可见:《“10·17”无名男尸初步毒化报告(待补充)》,报告下方压着几张现场照片,泥泞的河滩,扭曲的肢体。程野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嘲讽林晏的刻板,又像是自嘲于自己面对这具“证物”时的无力感。他又吸了一口烟,这一次,一大截灰白的烟灰不堪重负,从燃烧的烟头末端断裂,飘飘荡荡地向下坠落。

      它的目标,正是尸体被打开的胸腔,那片暴露的、深红惨白交织、凝聚着死亡秘密的创口,那片林晏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证据领域。

      就在那截带着火星余热的烟灰,距离那片象征着死亡真相的禁区不足二十厘米,即将成为这具尸体最后、也是最荒谬的“污染物”时——

      一道白色的残影掠过!

      一只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快如一道精准的机械臂,凭空出现在它下坠的路径上。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骨锯噪音掩盖的脆响。不是烟灰落入手掌的声音,而是林晏的拇指指腹和食指指侧,在距离尸体胸腔创口上方不足五厘米的空中,精准无比地捏合,如同最精密的镊子捕获最微小的组织标本。那截近两厘米长的圆柱形烟灰,被他稳稳地夹在了指尖。顶端的火星甚至还在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橙红的光芒短暂地映亮了他手套上沾染的暗红血渍、淡黄的脂肪微粒,以及几粒更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骨粉。

      时间仿佛在解剖室这个冰冷的空间里凝固了一瞬。排风扇的低鸣、骨锯的摩擦声似乎都退到了遥远的地方。

      程野叼着烟的嘴角僵住了,眯起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和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取代。他维持着吸烟的姿势,烟雾从鼻孔里缓缓溢出,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喷出的鼻息。他死死盯着林晏那只手,那只夹着“垃圾”的手。

      林晏看也没看他。他的视线完全聚焦在自己指尖夹住的那截烟灰上。那截灰烬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质地松散,但边缘似乎又带着一点奇异的、微不可察的釉质光泽,像是燃烧不充分留下的焦油凝结物。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瞳孔微微收缩,如同高倍显微镜的物镜正在解析这微不足道的污染物,评估它的成分、来源、以及它可能带来的信息污染。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足足有三秒钟,整个解剖室只剩下停尸柜压缩机低沉的嗡鸣在固执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然后,他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异常小心地直起身,牵开器被轻轻放在器械台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感,仿佛指尖捏着的不是一截肮脏的烟灰,而是某种极易破碎的稀世珍宝,或者极度危险的生化样本。他转身,走向旁边那个摆放着各种取样工具的器械推车。动作稳定,没有丝毫颤抖,每一步都踩在程野愈发沉重的注视里。

      推车最上层,摆放着一排透明的、预先灭菌处理的证物袋,大小规格各异,上面贴着空白的标签。林晏伸出空着的左手,指尖掠过那些袋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慎,最后停在了一个大约10cm x 15cm、带自封条的中号无菌证物袋上。他捏住袋口两侧,指尖捻开自封条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袋口无声地张开,像一张等待吞噬证据的嘴。

      他始终没有看程野,也没有说话。沉默本身就是最严厉的谴责。

      在程野如同实质的、混合着惊疑、被轻视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的注视下,林晏将右手稳稳地移到无菌证物袋口上方。捏着烟灰的拇指和食指,极其轻柔地松开,如同放下一个微型的易碎品。

      那截灰白色的圆柱体,带着程野的唾液、烟草燃烧的残留物、口腔细菌、以及空气中沉降的尘埃,无声地落入了透明的证物袋底部,在无菌袋的塑料内壁上溅起一丝微不可见的尘埃颗粒。

      直到这时,林晏才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平静地落在程野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像解剖台上的不锈钢台面,冰冷、坚硬、反光,映出程野此刻有些扭曲的倒影,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伪装的冰冷压力,直刺人心。他拿起推车上的防水记号笔,拔掉笔帽,动作利落。笔尖落在证物袋空白的标签栏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工整地写下两行字,每一个笔画都清晰有力:

      > **物品编号**:A-2023-10-18-004
      > **物品描述/来源**:潜在现场污染源 - 尼古丁燃烧残留物 (提取自无名男尸胸腔暴露创面正上方空间 / 关联人:程野)

      写完,他放下笔。拿起旁边一卷印有市局徽章和“证据封存”字样的专用不干胶封条,“嘶啦”一声撕下合适长度,端端正正地、一丝不苟地横贴在证物袋的自封条上,形成一个显眼的“X”形封印。接着,他拿起另一个稍大的无菌证物袋,动作麻利而规范地将装着烟灰的中号袋子套了进去——双层物理隔绝封装。最后,在第二个袋子的标签上,他补上了时间和自己的签名缩写:LY/18:07。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程野,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却像淬了冰的针,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

      “程队,这是第三现场的关键钙化污染物。你的‘个人习惯’,污染了原始证据链。它的成分,可能影响后续毒化结果的准确性,甚至误导死亡环境的判断。”他特意强调了“钙化污染物”几个字,目光扫过程野脚下,“包括被你销毁的源头物证。编号A-2023-10-18-005。来源:现场污染源 - 未完全燃烧烟草制品 (提取自解剖室地面)。”

      ---

      “钙化污染物?”程野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绝伦的笑话,胸腔里压抑的火山终于爆发。他猛地将嘴里吸了半截的烟狠狠摔在地上,烟头在冰冷的地砖上弹跳了一下,火星四溅。锃亮的军靴底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毫不犹豫地、恶狠狠地碾了上去,用力之大,发出“噗嗤”一声闷响,皮革挤压着烟草和滤嘴,几乎要将那点残存的火星连同烟蒂一起碾进地砖的缝隙里,留下一个肮脏、扁平的污迹。“放你妈的屁!一撮烟灰,还他妈钙化物?林晏!你少给老子整这些神神叨叨的洋词儿!”他向前逼近一大步,带着浓重烟味和愤怒的灼热呼吸几乎喷到林晏的防护面罩上,“老子在死人堆里抽烟的时候,你还在医学院背你那劳什子骨头架子名字呢!跟我讲规矩?讲污染?这他妈就是具冻硬了的肉!懂吗?肉!一堆等着你切碎了找线索的烂肉!”

      他伸手指着解剖台上敞开的胸腔,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指尖几乎要戳到那暗紫色的肺叶:“你看看!心肝脾肺肾!都他妈是死的!死透了的!被冻得梆硬的!一撮烟灰掉进去能怎么着?能把他呛活了?还是能把他毒得再死一次?嗯?!”他的咆哮在空旷的、布满坚硬表面的解剖室里疯狂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停尸柜不锈钢门板,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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