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囚光与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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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歇，紫禁城的天穹依旧灰蒙蒙地压着。霉坊深处，阴冷的湿气无孔不入，缠绕着苏琳的脚踝，渗入骨髓，带来挥之不去的酸涩。胤祥那件半干的披风裹在身上，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像件浸透了寒气的沉重囚衣。指尖细微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固执地将她拽会昨夜四贝勒书房的冰冷--胤禛碾过她拓印图上带血脂腹的力道，那审视砧板鱼肉般的锐利目光，那句冰碴似“刮目相看”...分明是掂量一件危险工具价值的秤砣，沉沉坠在心头。
“禁足三日，静心思过”
轻飘飘八个字，落在苏琳耳中，不啻于八道冰冷的铁栅，将她牢牢锁在这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囚笼。是恩典？是牢狱？抑或是悬顶之刃？
她蜷缩在霉坊最角落那块勉强干爽的破草席上，脸埋进膝盖。胤祥的话清晰回响：“四哥自己摔的碗...他看到了你的伤...”(苏琳：以铁腕著称的四爷，竟被头痛逼到失控自伤？这风暴来的...我这运气~刚从蛇纹枯井爬出，转头就撞进四爷的修罗场！‘情有可原’？只怕是‘留你一命，榨干油水’才真！这棋局，步步惊心。）恐惧如冰冷的藤蔓，自脚底悄然攀援而上。
混杂着霉腐、陈药苦涩与器皿残留气息的空气，此刻浓得化不开。这曾是她熟悉的“战场”如今却像一座绝望的囚笼。无意识地扣着指尖薄痂，胤禛碾过她血印时那冰冷、带着审判意味的触感，如影随形。
目光不经意扫过角落一个油纸封存的小陶罐，狂跳的心才略略平复些许。那是...她耗尽心血，历经无数失败，最终从污秽中提纯出的、仅存的几滴“神药”！淡黄澄澈如琥珀的液体，在昏暗中几乎微不可见，确是她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除却胤祥那点微薄庇护外，唯一的底牌与渺茫希望--青霉素.曾用它从阎王手中抢回李贵人母子的命，也换来了胤禛不容置疑的命令：“将你制此药之法，详录成册。”然九子夺嫡的风云诡谲、枯井蛇纹的惊魂未定...那册子终究耽搁了。此刻被囚于此...(册子...真要命，得赶紧编圆乎了！）
四贝勒书房。烛火煌煌，却驱不散胤禛眉宇间凝结的、比檐下冰凌更刺骨的寒意。靛青常服下，小臂的划伤已被妥帖包裹，藏于袖中。书案光洁如新，微空气里残留的浓烈药味与松烟墨气，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失控的风暴。胤禛端坐案后，神色冷硬如石，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却比往日更加幽邃，暗流涌动。岸上仅陈二物：
左，苏琳拓印的玄蛇纹样。扭曲盘绕，首尾相衔，空洞蛇眼在跳跃烛光下，散发着来自幽冥的邪异。胤禛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缓缓抚过拓印图上每一道深刻的凹痕。指尖传来的冰冷粗粝感，仿佛穿透纸张，直抵北苑枯井那阴湿滑腻的井壁，触碰到刻纹者渗入骨髓的、带着诅咒的恶意。每划过一道刻痕，他眼底的寒冰便厚积一分。
右，素净白瓷小碟。碟心盛着极其微量的浑浊深褐粘稠物--苏培盛屏息凝神，用发丝般纤细的银刮针，从昨夜沾染药汁与血痕的碎瓷片上小心刮下地混合物，其中混杂着苏琳指尖那微不足道的几缕血丝。
胤禛的目光如淬冰探针，在两物间逡巡。玄蛇纹样，是潜伏暗影、伺机而噬的毒蛇，威胁着他的棋局。碟中血样，则属于那个卑微如尘、却屡屡以匪夷所思的冷静打破他认知的药童。尤其是她手中那能气死回生、根源不明的“药神”...胤禛眼底的冰寒中便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与更深忌惮。
他拿起一支全新的银质探针，动作稳如磐石，带着苛刻的精确。针尖小心蘸取碟边颜色稍浅处（理论血更“纯”）轻点于另一张崭新桑皮纸中央。一粒淡得几乎与纸融为一体的褐色小点晕染开来。
饱蘸浓墨、墨色如夜的狼毫笔尖悬停其上，墨汁凝成欲坠的黑珠。书房死寂，空气凝滞。胤禛眼神专注得近乎诡异，仿佛要将那点微末彻底剖开。漫长一炷香后，他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沉。
浓重墨珠精准落下，覆盖淡褐.
“噗”一声轻响。浓墨瞬间吞噬了那点淡褐，将其彻底抹除。仿佛苏琳指尖那点带着微弱生气的血痕，从未在他掌控的世界留下过痕迹。
胤禛缓缓搁笔，目光如凝固冰湖，死锁那片墨迹。脸上无波无澜，然紧抿的唇线、绷紧的下颌、泛青的指节，无声泄露了冰壳下的惊涛--对“未知”的排斥、掌控欲受挫的隐怒、对那握有神药却拖延交册、卷入蛇纹漩涡的苏琳更深探究与...强烈的不耐。
良久，视线移回邪异蛇纹拓印，烛光在深眸中明灭。“苏琳...”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决心响起，“你的血，你的药，蛇纹...本王，要一个答案！”
霉坊，禁足二日。
铅灰天光吝啬地挤入破窗。霉坊的阴冷湿气如影随形。苏琳强迫自己站起，整理药材瓶罐，指尖伤口碰到粗糙罐边，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目光不由自主又瞥向青霉素小罐。
“吱呀--”
木门被小心推开缝隙。小宫女春泥像只受惊的兔子钻进来，脸蛋冻得红扑扑，圆眼睛盛满担忧与好奇。“小满姐姐！她压低声音，塞过食盒和个靛蓝小布包，“十三爷托可靠人悄悄给的，顶好的生肌化淤药，让您一定抹手指伤上！”提到“十三爷”她语气敬畏，看苏琳的眼神复杂又羡慕。
一股暖流涌上苏琳。这黑暗中的一丝暖意，真实地驱散了些许寒意。她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青霉素小瓶。
“还有！”春泥警惕回望门外，凑近耳语，声音发颤，“外面传得可邪乎了！说北苑口鬼井...后半夜被内务府的人火急火燎填上了！新土，侍卫把守...更吓人的是！”她气音急促，“听说...有个填井的小太监，今早手腕上...多了道浅浅红印，像...被蛇咬了一口！ 都说井里的邪祟镇不住，还有...粘杆处的人，好像在井底...挖出了点别的东西...苏公公的脸，黑得能滴墨！”
枯井连夜被填？蛇形印记再现？粘杆处另有发现？苏琳瞳孔骤缩.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
她强作镇定，挤出一丝安抚的笑：“晓得了，多谢你春泥。快回去把，仔细些。”送走忧心忡忡的春泥，霉坊重归死寂。危险的气息却更加浓郁，如同无形的毒蛇，在暗处嘶嘶吐信。
她攥紧药包，走向霉坊最深最暗的角落。除了青霉素的小罐，还有几个蒙尘的失败菌种罐，以及一堆散乱的桑皮纸--《霉菌提纯纪要》草稿。上面是她凭记忆绘制的简陋图示、提纯步骤、对“细菌”“感染”等概念的强行古化解释......她急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拢那堆如同烫手山芋的纸张...
“砰--!!!”
霉坊破旧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然踹开，腐朽的门板撞击墙壁，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刺目的天光与冷冽的空气瞬间涌入，将昏暗的霉坊照得一片惨白。苏琳惊得魂飞舞起来，手一抖，几页写满字的桑皮纸如同受惊的白蝶，飘然落地，她心脏骤停，骇然抬头！逆着门口刺眼的光，一道挺拔顾峭、散发着无边寒意的身影，如同九幽煞神，赫然矗立门口，玄色袍角纹丝不动，那冰冷锐利的目光却如冰锥，瞬间穿透昏暗，精准地钉在苏琳身上，钉在她慌乱拢纸的手上，钉在飘落的草稿上，最后，如同无形的锁链，死死锁定了她身后那个油纸封存的小陶罐！
胤禛？
大脑瞬间空白，血液仿佛冻结！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青霉素的秘密，那本要命的册子草稿，在胤禛冰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胤禛的目光如精准地手术刀，无视她瞬间惨白的脸和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无视满室的狼藉。他的视线在飘落的草稿上极快地一扫（眼底掠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幽光），随即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在那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陶罐上。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一丝...终见猎物的了然。
“那是什么？”声音不高，却如冰刃刮过耳骨，直指陶罐！冰冷的视线同时扫过地上散乱的草稿，“这些...又是什么？”
苏玲嘴唇哆嗦，一个字也吐不出。
胤禛未等她答话。他抬步，靴底踏在潮湿的地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如同踏在苏琳的心尖上，一步步逼近，散落的稿纸，那小陶罐，无形的压迫感令人窒息，那目光仿佛已穿透油纸和纸张，直窥罐中淡黄液体与她那些“惊世骇俗”的思绪.
绝望感如冰水兜头浇下。
胤禛的目光掠过她惨白惊惶的脸、颤抖的身体，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浓。视线最终如同铁钳，紧紧锁定了陶罐与草稿。
“你的血...”那低沉的声音带着剥魂蚀骨般的探究，锐利的目光直刺她惊惶的眼底，“你的药...这些字...”字字重若千钧，砸得她身形微晃，“本王，现在就要知道!”
命运的绞索骤然收紧，青霉素的微光与来自异世的思维，在绝对权力的冰冷审视和蛇纹阴谋的恐怖阴影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囚光与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