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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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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闻冬行醒了一回。
昏睡中出了一身冷汗,病房里一片漆黑,无论怎么努力适应也只能看清隐约的轮廓,他不知是什么时间,兀自对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意外的很清醒。
窗外暴雨声中隐约夹着雷鸣,室内应该是开了空调的,但他依然觉得冷,整个人从里到外的冷,浑身痛的他口干舌燥,很想有一杯什么东西暖暖,于是撑着枕头想摸索床头柜上的水杯,手指却率先触碰到几缕柔顺的发丝,指尖僵硬的在半空蜷了蜷。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知道这是徐离的头发。
“你想要什么?”阻止他起身的动作,徐离轻声问,尽量把声音放的柔和。
她守在床边彻夜根本没有睡觉的心思,趴在床头柜上不停的思考该怎么面对他,是以闻冬行刚一动作她便发现了。
一片黑暗中,闻冬行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你……”
一开口他才发现嗓子哑的难以发声,只吐出一个字就掩唇几乎咳的停不下来。
徐离匆匆打开灯,从热水壶里倒出半杯水,用手指试了试水温递给他,轻轻顺着他的背安抚,“喝点热水缓缓。”
他只抿了两口,不太喝的下去的样子,但仍握着水杯没放手,望着她的目光里带着思虑,却又在她看过去之前移开了视线。
注意到他一直用手贴着杯壁,徐离试探道,“你手冷吗?”
他迟疑的点了点头,于是她从他手里拿走那杯已经逐渐冷却的温水,两只手触碰的刹那,她发现他只有方才靠近水杯的掌心是温热的,如同冰彻的指节冻的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握住他的手。
从抽屉里拿出热水袋,徐离灌好送到他手里,装作轻松的笑了笑,“还早,你先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你。”
闻冬行轻咳几声似是想说什么,视线透过窗帘望向雨幕,终究不再言语,在疲惫的身体状况下任由暴雨遮掩了私心。
忧虑犹如潮水上涨席卷了脑海,但到底精神不济,身旁有徐离的陪伴终归是安心的,他带着周身不适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徐离轻手轻脚关掉灯,在寂静的夜色里深深看着再次睡着的人,心里再也忍不住泛起哀恸的涟漪。
那是她素未谋面失去的孩子,是他独自一人承受的三个月,是他们之间难以释怀的一道鸿沟。
在闻冬行早上醒来之前,徐离回了一趟家,所幸今天是周日闻安不用上学,她请邻居帮忙照顾一下闻安的三餐。
“妈妈,爸爸怎么了嘛?我想去找爸爸。”独自在雷雨夜睡了一晚的闻安拽着她的衣角怯懦道。
“爸爸昨天生病了,所以妈妈要去照顾他,”她蹲下身子认真向女儿叮嘱,“你乖乖在家里学习,有事情就给妈妈打电话,过几天妈妈就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我明白了。”闻安坚定的点点头,像个临危受命的小包子,觉得现在爸爸比她更需要妈妈,于是秉持着听话的理念,立即坐到一旁看英语书去了。
徐离打开冰箱看了看剩下的蔬菜,煮了一碗青菜粥装在保温盒里带去了医院。
窗帘早被打开,病房里晒满了雨后初晴暖洋洋的阳光,闻冬行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正靠坐在床上侧目看着窗外参天繁茂的广玉兰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站在门外透过观察窗的玻璃看他,那些暖和的光束很喜爱他似的,毫不吝啬的照在他身上,却倾尽全力也无法让他生出一丝活气,徐离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眼眶忽的酸涩。
她想到上次陪床照顾他,还是五年前他因为听到她和唐穗口无遮拦的闲聊而先兆早产那次。
那年闻冬行其实也只有23岁,因为数月严重的孕反吃不好睡不好,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十分乐观的期待着孩子的降生。
她常常看到他叠着给闻安准备的小衣服,摸着那些给婴儿玩的安抚玩偶和手摇铃,初为人父的他偶尔会有些紧张的问她,“小离,你觉得安安会喜欢吗?”
“会的吧,”徐离对尚在腹中的孩子还没什么母爱,“毕竟是你这么认真给它准备的啊。”
她在闻安出生后才渐渐对女儿产生爱意,而闻冬行已经无条件的提前爱了她八个月的日升月落。从小到大也是他照顾闻安更多,所以闻安一直更喜欢他,她是知道的。
那时为了保胎他输了两天的硫酸镁,副作用让他痛的唇色灰白,吃的不如吐的多,整个人虚弱的仿佛要凋零消散了,但是仍然没有迁怒于她,只是默默合上眼睛忍痛不怎么回应她的话。
有一次午后徐离在床边自顾自的跟他说话,他疼的额角冷汗涔涔,却忽的勾唇淡淡笑了,看着她的眼里被病痛磨的没有半分神采,声音浅浅漂浮在空旷的病房,尾音里含着寂寥的自嘲,似真心实意求问一个答案。
他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抛下我呢?”
徐离深深吸了口气调理好情绪,走进去把保温盒放下,轻声唤他,“在想什么?”
闻冬行转过头看她,却是分毫未受惊的模样,一如往前从容镇定,流露出温和的神色,眼底却含着小心的试探,“没什么。小离,你……都知道了?”
他如此开门见山,徐离怔了一下却也没有多意外,“是,昨天联系不到你,我就问了岑凌。”考虑到他也许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徐离又补充道,“是我找他的,所以他才会告诉我。”
腹部无休止的的刺痛愈发密集,他有点分不清是来自于小腹还是胃,藏在被子里的左手往胃脘处用力按了按,除却脸色更苍白了些,他没有异常的轻轻点头应声,“嗯,我明白的。”
见他不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徐离想说点让他高兴的,于是说,“我刚才回去,安安一直闹着要找爸爸,她特别想你。”
昨晚彻夜雷声轰鸣,想到以往下大雨要缠着他哄睡的女儿,他蹙眉脸上闪过一丝自责,“昨天她一个人在家里,应该很害怕。”
“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回去陪陪她。”徐离把保温盒打开给他看,“要不要喝点粥?我煮的很软。”
软糯清甜看上去很有食欲,但他实在没什么运气享用这碗粥,每说一个字胃都紧紧跳着疼,真的没什么力气吃东西,他摇了摇头,“先放在那里吧,麻烦你了。”
他没有胃口,徐离也不强求,把盖子复又严实扣好放到桌子内侧,现在不是聊那些的时机,于是扯东扯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继续睡觉吗?”
闻冬行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她对他很温柔,真的太温柔了,温柔到让他滋生出惶恐。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呢?
一定是看他有些凄凉,所以产生了同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