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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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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二十。
徐离揉着眼关掉催命的闹钟,脑子并没有十分清醒过来,但身体已经肌肉记忆的换上衣服走到洗手间挤牙膏。
洗漱完清醒不少,她叫醒闻安,然后去厨房煎鸡蛋做三明治热牛奶。
吃过早餐,她给闻安快速扎了两个小辫,下一步却陷入了沉思。
和闻冬行分开小半个月,这套送孩子上幼儿园的流程她已经十分熟练,唯有梳头这件事让她常常犯难。
以前闻冬行带闻安的时候,一周能给闻安换五个发型,她虽然找着教程大脑似乎学会了好几个,奈何一上手总是给闻安扎的头发乱蓬蓬软塌塌,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给闻安绑两个小辫子,然后用这两个小辫子换着方法做其他造型。
比如今天就把两个辫子扎成小啾啾,然后夹上和闻安裙子同色系的小蝴蝶结。徐离满意的上看下看,觉得非常可爱。
然而可爱归可爱,虽然闻安不说,徐离也能从她撅着的小嘴上看出她其实是有点委屈的——毕竟在发型这件事上,她跟以前的待遇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下次带闻安找闻冬行的时候,向他请教一下好了。
把闻安送到幼儿园才七点半,直到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徐离才转身,她手里被塞了一把兴趣班传单,随便翻看了几下走回车里,心里开始想午饭要做什么给安安吃。
想着想着心里一愣,恍然发觉原来闻冬行以前早上是这样过的。
她以前睁开眼,客厅桌子上已经放好温热的早餐,有时她出门会撞见他提着菜回来,就会随意聊几句,大概是他问她中午用不用做她的饭。
她现在睁开眼,面对的是响个不停的闹钟,光线模糊的卧室,寂静无声的客厅,以及一个人忙忙碌碌打点生活的一天。
没有落差感是不可能的。
然而记起一个人,只记起他对自己的好,实在太不公平。
市医院。
周清言把针头扎进闻冬行手臂,和岑凌对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眼前的男人不过一周未见,却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他吃不下去饭,强迫自己吃下去的不过一会儿悉数吐个干净,已经连着打了三天营养针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留下这个孩子,跟消耗他的生命没有什么区别。
“他真不是一般的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这孩子都快三个月了,我怎么一次也没见过孩儿它妈?”
见眼前人合眼难得睡下了,两个人轻手轻脚走出病房,在走廊开始偷闲聊天。
同一家医院,岑凌和周清言也有点头之交,碰巧有了个共同的病人,一来二去更加熟络起来,不过岑凌已经是资深医生,周清言刚刚转正不久,私下身上还带着些年轻人的朝气。
岑凌一阵苦笑,窝火的锤了锤他的肩膀,“还见呢,尽量提都不要提,现在都是前妻了,我约摸着孩儿它妈都不知道自己又有了个崽。”
周清言瞪大了眼睛,“哈?传说中的带球跑。”
“谁知道呢,停止一下你的好奇心。”岑凌头靠在墙上眨了眨眼睛,转到了正事上,“他现在是没办法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了,你是产科的,比我了解他这个状态想留这孩子有多不容易。单拿我清楚的来说,他胃炎很严重了,受点凉都会疼,难得前段时间还拜托我帮他调养一下身体,我猜他那时候是在前妻和孩子面前快伪装不住了才想管管自己。现在怀了孩子,算是枉费心思,不过我会想办法给他调养一下的,毕竟一直打营养液不是办法。”
周清言点点头,拿着手上那本厚厚的病历翻来覆去的看,“他身体一直这样吗?”
岑凌皱了皱眉,仔细思考起来,“我们上大学那会儿他身体还可以的,可能也是年轻吧,大概是怀第一个孩子没照顾好才彻底搞成这样的。”
“行,我差不多明白了。”
简单寒暄了几句,眼看着到下午上班时间,两个人默契的止住了话头,摆摆手往各自的科室走去。
“闻总监,您最近有时间吗?”
再睁开眼将近黄昏,闻冬行缓了缓刚醒来的晕眩,摸向床头打开手机,第一条是外联专员的消息,他从保温壶里倒了杯热水润了润嗓子,回复消息,“有的,请讲。”
“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
“是这样,有一位刚从外国回来的少爷,他听闻国内您的设计数一数二,希望由您设计一副耳环,具体细节我会发在您邮箱。”
“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他点进邮件查看。
甲方提供了一块品质顶尖的白玉石,要求他能用这块玉石搭配其他宝石设计一对璀璨重工的耳环,造型要大方独特,另附了一张这对耳环主人的照片。
他向下滑去,手指僵硬的愣在屏幕上。
照片上的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色裙子,裙摆被风吹的向后飞去,头上戴了一顶草帽,背景是连绵的青色山峰,她朝着镜头伸出手,似乎在等着摄影师来牵她,脸上是明晃晃的笑意,整个人散发着蓬勃的、幸福的生命力。
很显然,学生时期的徐离。
和他所认识的,都不一样的徐离。
甲方是谁已经显而易见。
不满三个月的孩子还不会动,却也很不满父亲的温吞似的,牵扯着整个腹腔翻江倒海的痛起来,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手腕颤抖着险些没拿稳手机。
恰巧点开放大的照片,她笑容鲜研眉眼弯弯,隔着几载年岁仍清晰生动的展开在他眼前。
抽痛一层高过一层,他痛的蜷缩起来闭上眼睛逃避似的将手机放开,攥着被子的骨节绷的苍白到发青,冷汗渐渐濡湿了枕套,硬是安安静静捱过最激烈的一阵痛,唯有轻不可闻的喘息声淹没在空荡的病房里。
缓过这阵,他又点开屏幕,自我凌迟似的反复看起那张照片,直看到身体习惯了这种条件反射般的疼痛。
辛苦搭建好的防线轻易溃不成军,他该怎么学会去忍受,忍受有朝一日也许亲眼看着她同他人情深意切。
剧痛渐渐平息,剩下无休止的钝痛像一把生锈的刀缓缓切磨着他的血肉,这个孩子毫不留情的用痛楚真切的告诉他,他体内是她的骨血,是他终究无法舍弃的联系。
他从来做不到了断,不过又自己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