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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我们不是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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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熠白顺着她的话跟了出去,像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木偶。
私人诊所的灯光白得刺眼,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报告:“核磁共振的结果很明确,臂丛神经损伤,不可逆。如果继续保持现在这种高强度的职业训练,最终结果很可能是右上肢的永久性功能丧失。”
回程的地铁轰隆作响,江熠白一言不发,侧着头,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仿佛要把那些模糊的光影全部刻进瞳孔里。
林疏棠没有说一句“没关系”或者“会好起来的”,那些话在此刻显得廉价又苍白。
她只是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速写本,用铅笔飞快地画下医生那张冷漠的脸和他说过的话,然后用笔尖狠狠地一笔划掉。
在被划掉的字迹下方,她重新写下一行清秀的小字:“但我们可以一起学用左手画插画、用左手打游戏。”
江熠白不知何时转过了头,目光落在本子上。
地铁车厢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良久,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自嘲和久违的鲜活气:“你画我李白一级偷野,行吗?”
当晚,林疏棠的工作室里,电脑屏幕上亮着《王者荣耀》的训练营地图。
她真的用左手笨拙地操控着李白,食指和中指僵硬地在键盘上移动,鼠标更是飘忽不定。
屏幕上的剑客走位歪歪扭扭,三分钟内被野怪击杀了五次。
江熠白就坐在她旁边的电竞椅上,第一次没有发出任何嘲笑声。
他沉默地看着,然后伸出左手,轻轻握住她控制鼠标的左手手腕,调整着她的角度,声音低沉而沙哑:“手腕悬空,别整个手掌都靠在桌沿上,发力点不对。”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传来,林疏棠停下操作,反手问他:“那你呢?你能接受不用你的右手打比赛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故作轻松的伪装。
江熠白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疏棠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开口,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那个静止不动的李白:“如果……有另一种方式能留在赛场上呢?”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比如,当教练?”
深夜,结束训练的小林送完其他队员回家,特意绕路来了林疏棠的工作室。
看到里面还亮着灯,他敲了敲门,递上一个有些陈旧的U盘。
“棠姐,这是阿珍姐的丈夫托我给你的。”小林的声音有些疲惫。
“他说‘摊子没了,火种得留着’。”
林疏棠接过U盘,插进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PDF文件,打开后,是阿珍夫妇用圆珠笔手写的一本《油条秘方》,字迹朴实,每一页都被精心扫描成了高清图片。
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句格外用力的话:“火候在心里,不在锅里。”
她静静地看着那句话,然后将秘方完整地扫描存档。
接着,她又从另一个加密文件夹里,打开了江熠白之前提供给她创作的战术资料,那份被他命名为《疼痛地图》的神经损伤分布图。
她将《油条秘方》和《疼痛地图》并排打印了出来,用胶带整整齐齐地贴在了厨房的墙壁上。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疏棠就系上了围裙。
她让江熠白坐在餐桌前,像个最尊贵的评委。
“今天,你负责品尝。”
她站在灶台前,左手拿起面糊盆,左手握住锅铲。
第一根油条下锅,瞬间焦黑。
第二根,面糊倒歪了,成了一团奇形怪状的东西。
直到第三根,才终于有了一点金黄的、像样的雏形。
她把那根卖相最好的油条夹到他碗里。
江熠白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然后故意紧紧皱起眉头:“太咸了。”
林疏棠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筷子,自己也尝了一口,随即理直气壮地反驳:“哪里咸了?明明是你自己的眼泪掉进碗里了。”
午后,王主编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语气兴奋:“疏棠啊,好消息!你的画展反响太热烈了,展览方那边临时决定,想增加一个特别展区,展出一些你和江熠白的日常手记、画稿草图之类的东西。现在的观众就喜欢看这种‘真实’!”
林疏棠本能地想拒绝,她不想把两人的伤口赤裸裸地展示给所有人看。
但她的视线无意中一瞥,落在了厨房墙上那两张并排的纸上——复杂的神经图谱与朴素的油条秘方。
一个代表着冰冷的科学判决,一个代表着温暖的人间烟火。
当晚,她给王主编发去了一组新的画稿。
画稿的标题很直白:《左手李白》《煎糊的誓言》《疼痛与油温》。
同时,她请求在自己那幅名为《我们点的灯》的原画旁,再额外增加一幅小小的附画:画面上,是两只手,共同握着一根小小的火柴,火光微弱,却清晰地照亮了彼此的眼睛。
与此同时,江熠白正在战队的会议室里,接到了经理老赵的电话:“小白,你来我办公室一趟,管理层想跟你聊聊转型做教练的具体方案。”
他挂掉电话,走出基地大门,一眼就看见小林靠在车旁等他。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车,反而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给林疏棠发去了一条语音:“明天别煎油条了,我带你去吃一家新开的早餐铺。”
发送完毕,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手机医务室APP里那份他一直不敢查看的,带着红色感叹号的最终诊断报告。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张年轻又倔强的脸庞,不知何时已经湿漉漉的。
而在工作室里,林疏棠听着那条语音,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关掉画稿,却在电脑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新建了一个文档。
她用鼠标勾勒出一座教堂的模糊轮廓,然后在文档顶部写下标题:“未完成的婚礼草图——等他用左手为我戴上戒指。”
她关掉文档,视线却久久停留在电脑桌面上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上。
那是她一直有习惯备份的,江熠白近三个月以来的所有比赛录像和第一视角操作视频。
她忽然想确认一件事。
一件从他受伤那天起,就被所有人忽略,却始终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