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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我说不饿的时候,其实胃在咬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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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编辑的话终于起了作用。
“这幅画不需要光,它需要真实。”门外的世界和它的要求就在那里,随时准备改变一切。
清晨的宁静是一场脆弱的休战,是世界再次喧嚣之前的一次屏息。
文件夹的图标在屏幕上静静地躺着,像一座小小的、积满灰尘的墓碑。
林疏棠的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滚烫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痉挛。
林疏棠已经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画稿的最后期限像一条毒蛇,死死咬住她的脚踝,而她用来对抗这条蛇的武器,只有外卖送来的奶茶和几包苏打饼干。
甜腻的液体和干巴巴的碎屑在胃里翻江倒海,最终酿成了这场迟来的叛乱。
林疏棠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抵着木纹,试图用低温来麻痹那股刀绞般的疼痛。
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一缕缕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不行,必须完成,展览的导览视频还差最后一段。
林疏棠扶着桌腿,颤巍巍地想站起来,但胃部的剧痛又一次将她拽倒在地。
她手脚并用地爬向储物柜,翻出那个积了灰的药盒。
一打开,心就凉了半截。
常备的护胃颗粒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锡纸包装。
视线扫过药盒角落,几片用透明袋子装着的白色药片躺在那里,是上次江熠白强行塞给林疏棠的,据说是电竞选手专用的强效止痛片。
他当时说,训练强度大的时候,手腕或者腰背疼得受不了就吃一片。
可她一直没拆封,像对待什么危险品。
林疏棠听说过,这种药吃多了会产生依赖,她怕痛,但更怕自己变成一个离了药就活不了的废人。
疼痛像潮水,一波高过一波。
林疏棠咬紧牙关,放弃了那包药片。
林疏棠爬进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自己的脸,直到那股刺骨的冰凉暂时压过了胃里的灼热。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像一朵快要枯萎的栀子花。
林疏棠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直播平台的录制软件,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用尽全力挤出一个还算平静的微笑。
摄像头亮起,林疏棠清了清嗓子,左手不自觉地死死按住胃部,用平稳到近乎冷漠的语调开始了最后的录制:“这幅画叫《焰火》。有人说,我的画很温暖。但他们不知道,温暖不是没有痛,而是痛着,还在点火。”
同一时间,几十公里外的KPL电竞训练基地里,江熠白正戴着耳机,假装在复盘战术,手机却藏在桌下,屏幕上正是林疏棠的直播界面。
基地里键盘敲击声和队友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可他什么都听不见,眼里只有那个瘦削的、强撑着微笑的女孩。
他看得清清楚楚,从录制开始,她的左手就没离开过胃。
那不是一个随意的姿势,而是一个用尽全身力气在忍耐的动作。
他猛地摘下耳机,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老赵,我请个假。”
战队经理老赵闻声抬头,眉头皱成了川字:“胡闹!下周就是季后赛关键赛,你现在走?你缺席一次训练赛,我们整个战队的积分都悬了!”
江熠白没理他,视线死死锁在手机屏幕上。
林疏棠的脸又白了一分,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他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绷断。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如果她倒了,我打满全场也没有任何意义。”
老赵被他眼神里的决绝震住了。
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天才少年,那个在赛场上永远冷静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王牌选手,此刻却像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
沉默了足有半分钟,老赵最终泄气般地挥了挥手:“去吧,快去快回。”
江熠白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他把车开得像一颗离弦的子弹,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老赵的话和林疏棠那句“痛着还在点火”。
江熠白恨她的固执,更恨自己的无力。
江熠白用备用钥匙冲进工作室时,一股浓重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林疏棠正跪在厨房的地板上,面前的平底锅里,一块被她叫做“月亮饼”的鸡蛋饼已经煎成了焦炭。
而她,正剧烈地呕吐着,殷红的血混着胃液,染红了身前的地板,手里却还死死攥着那个焦黑的锅铲。
那一瞬间,江熠白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一个箭步冲过去,打横抱起她就往外跑。
她轻得像一片羽毛,浑身冰凉,只有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灼热。
“别……别去医院……”林疏棠在他怀里虚弱地睁开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别告诉我爸……药费……太贵了……”
“闭嘴!”江熠白冲她吼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濒临破碎的玻璃。
“你再敢说一个钱字,我就回去把你那些画稿,一张一张全烧了!”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了,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医生拿着胃镜报告,毫不留情地怒斥:“胡闹!简直是胡闹!胃黏膜大面积出血,糜烂性胃炎急性发作!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这么糟蹋自己身体的?再晚来半小时,就不是挂水能解决的了,准备直接进手术室吧!”
江熠白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他被护士请出了急诊室,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像一尊被抽掉灵魂的雕塑。
江熠白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着手抽出一根,却点了好几次都点不着火。
这时,队友小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把一本战术本塞到他手里:“白哥,你落下的。”
江熠白下意识地接过,战术本因为匆忙而翻开,从夹层里飘落下一张折叠的纸。
小林眼尖,看清了纸张抬头印着的“体检报告单”几个字,上面的名字正是林疏棠。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白哥早就知道她身体不好,那份报告单,明显是被偷偷复印过的。
小林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从江熠白手里拿走那根烟,又从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瓶温水,拧开盖子递给他。
林疏棠醒来时,窗外已是深夜。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她一转头,就看见江熠白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
他右手手背上缠着厚厚的冰敷袋,微微肿着,像是狠狠砸过什么东西。
而他的左手,却越过床沿,紧紧握着她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林疏棠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那份小心翼翼的力道,仿佛握着一件稀世珍宝。
林疏棠的眼眶一热,但这次没有哭。
林疏棠用极轻的动作,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拿起枕边的手机,对着他熟睡的侧脸和那只缠着冰袋的手,拍下了一张照片。
林疏棠打开微信,把照片发给了王主编,然后打下一行字:“王主编,这次的展览,我想加一幅新画,名字就叫《我说不饿的时候》。”
几乎是秒回,王主编的消息弹了出来:“标题很好。但别只拍他,拍你自己。”
林疏棠怔住了。
林疏棠缓缓转过头,看向病房那面黑漆漆的玻璃窗。
窗户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头发凌乱,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可嘴角,却在上扬。
第二天清晨,林疏棠坚持要出院。
“医生说你至少要观察七十二小时。”江熠白死死拦着她,眼睛里的红血丝一夜未退。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林疏棠已经换好了衣服,语气不容置喙,“医院的味道让我没办法呼吸。”
江熠白最终还是拗不过她。
办完出院手续,江熠白二话不说,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林疏棠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趴了上去。
他的背很宽,很稳,一步一步走下楼梯,颠簸的幅度被控制到最小。
走出住院部大楼,清晨的阳光正好。
卖早点的豆浆哥看见他们,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照例递过来两杯豆浆,却在看到林疏棠苍白的脸色时愣了一下,默默地又从保温桶里拿了两根油条和两个茶叶蛋,一并塞了过来,摆摆手没要钱。
林疏棠捧着温热的豆浆,小口地喝着。
林疏棠忽然抬起头,看着江熠白说:“明天开始,你左手练李白,我左手煎油条。”
江熠白看着她,阳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在林疏棠转身走向工作室门口的时候,他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是医生开给她的“禁食及饮食建议清单”,上面罗列着一长串刺激性、油腻、生冷的食物。
江熠白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撕得粉碎,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需要被小心翼翼对待的病人,一个负担。
而此刻,王主编的办公室里,她正将林疏棠那张在病房里的自拍,和她连夜发来的那幅名为《我说不饿的时候》的画稿原图并列放在一起,发送给了展览合作方。
在邮件的最后,她加了一句备注:“这幅画,不需要光,只需要真实。”
城市在晨光中苏醒,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被撕碎的医嘱在垃圾桶的阴影里,像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而日历上那个被红圈标注的日子,正一天天临近,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默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