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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离别,相逢 ...

  •   何知宁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事实上,她的价值观比长白山的寒冬还要现实。

      万物皆有一死。与其满腹思量地忧心根本不存在的来世,不如珍惜现在的每一刻。正义也好,仇恨也罢,都是只有执行对象还在世上才能发挥最大效用的东西。

      再说的残酷一点,她压根不在乎客观道德,她只会为主观道德服务,只要走偏一下就会成为社会大清仓的对象。

      不过她身上这点毛病在那堆用法术吃饭的人群里面只能算是小问题,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足以弥补。

      不过这个在凯美特的梦确实让她无言以对。

      仇恨与血缘会凝成牢不可破的因缘,最后导向的只有徒劳的毁灭。何知宁见过太多,但当现实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头脑空白,甚至没有精力哀求现实的怜悯。

      韦莱特站在她的面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风尘仆仆。他的变化显而易见:他的左耳被切掉,留下的只有结了痂的伤口和黑色的耳洞;一道伤疤自上而下,从他的额头到他的脸颊,中间是一只雪白的眼睛。他站在后宫,就像一个恐怖片的倒霉蛋有了三流爱情剧的背景,怪诞到让伊塞诺弗列特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注意到他捧着两个做工精致的盒子。它们分别由黄金和白银打造,上面嵌有琳琅满目的宝石、雕有华美复杂的图纹——是法老会喜欢的东西。

      盒盖、盒身的缝隙封印着某种令人胆寒的东西,让大概属于何知宁灵魂的东西打了个寒颤,即便伊塞诺弗列特已经知道其中的真相。在纳胡特告诉她,父亲和弟弟出事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她没有立刻让韦莱特上前,后者也很识相地留在原地。

      想,快想。她告诉自己,说话的究竟是何知宁,还是泰雅,又或是伊塞诺弗列特,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要想什么呢?她的脑袋就如同卡了壳的收音机,如果不狠敲几下是不会继续正常运作的。

      她没有敲自己的脑袋。这世界上还有比亲人出事更加坚硬的榔头吗?一个身影自然而然地从她的脑中浮现。

      对了。里赛亚。母亲。上一次见她,她气色还挺好的,伊塞诺弗列特真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内贝特还活着,她大概会跟他一起生活。

      我得嘱咐内贝特。如果母亲有事的话,我也可以跟法老争取,调用御医,甚至直接让母亲进宫陪我小住一阵......只是伊塞诺弗列特觉得后者可能性不大,法老可能会担心里赛亚的病气波及后宫的妃嫔和孩子,但调用御医实属小事一件。

      她想问母亲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最后说出来的只有简短的疑问。“母亲呢?”

      纳胡特扑地跪倒在地。

      她说母亲死了。样子看上去不像开玩笑......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伊塞诺弗列特看到纳胡特那张苍白的脸,就知道自己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什么时候?”她问。

      “五年前。”

      纳胡特泪水涟涟,但她的眼窝却干涸如沙尘。

      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众神都会消逝,何况凡人?约莫一个喘气的功夫,她伸手把纳胡特扶起,做出了回应,但那更像是重复她心里的话。

      ——死亡一视同仁。

      奈菲尔塔利站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肘。伊塞诺弗列特没同她说话,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生锈的机械,动起来格外困难,但伊塞诺弗列特更不愿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一个懦夫。于是她向韦莱特开口:“你受伤了。”

      韦莱特愣了一下,然后握紧盒子,回答:“我不要紧。和其他大人比起来,这只算小事。”他的话只说到这里,伊塞诺弗列特注意到他那只健康的眼睛转向了她身边的奈菲尔塔利。

      王后想了一会儿,松开她的手肘。“孩子有我照看。”

      “辛苦你了。”

      “应该做的。”奈菲尔塔利给她一个简短的微笑,回头去找麦伦赫塔普。那个孩子正放风筝放的开心,满院子跑。

      纳胡特说:“这里太热,殿下,咱们去亭子里说吧。”

      伊塞诺弗列特没有反对。在院亭入座后,她将目光放到韦莱特手中的盒子上,但她并没有问它们的事。“发生了什么?法老身体如何?”

      或许是天气太热,韦莱特脸上的汗更多了。他回答:“我们与赫梯的战争胜利了。拉美西斯王子率军剿灭了赫梯的先头部队,之后与赛特军合围。王储殿下则突袭了赫梯王的军营,随行的吉古利大人甚至俘虏了赫梯王......法老没受伤,现在一切安好,正在南归的路上了。”

      吉古利......做姐姐的只能想起他那傻乎乎的笑容。伊塞诺弗列特将注意力拉回,按韦莱特的描述,那还真是大胜了。然而,伊塞诺弗列特没从他的脸上瞥见哪怕一丝喜色。

      想也是,在法老的词典里,除了权力(他自己的)和名望(还是他自己的)以外都是“其他”,而很不巧的,她、韦莱特和盒子里的东西都是“其他”的代表,所以他们没法跟他共情。

      但样子还是得做的。

      她说:“陛下没事就好......所以盒子里的是什么?”

      “殿下,这......”韦莱特踌躇一会儿,看看盒子,再看看她,最后告诉她,“这些是努尔大人和吉古利大人。”

      确切来说是燃烧后的灰烬。她默默帮韦莱特填上详细的答案。

      这是从纳胡特告诉她家人出事的时候,伊塞诺弗列特就意料到的答案。虽然凯美特依然流行火葬,但想也知道,能为死在荒原上的人收尸的只有黄土。严格上来说,法老能派人把父亲和弟弟的骨灰带过来,也算是恩赐一件。

      有那么一瞬,她产生自己会和盒子里的灰烬一起陷入昏睡的错觉,但她还是开口问道:“他们怎么死的?”

      “赫梯人十分狡猾,他们派人送来假情报,让陛下误认为赫梯大军还在远方。军官们也没有否认。陛下希望尽快取得胜利,于是命令急行军,连辎重都被抛在后面的那种。在我们到达预定位置的晚上,遭到了赫梯军的突袭,好在有一部分主力被拉美西斯王子处理掉。”

      说到这里,韦莱特顿住了。伊塞诺弗列特猜那后面就是父亲丧生的环节。没人会质疑努尔大人的忠勇,她也不会,哪怕她认为侍奉这种好大喜功的君主完全是个人的悲哀和国家的倒霉。

      “绝大多数赫梯人都是乌合之众。我猜他们之中不少人之前都还在种地,拿剑就跟拿镰刀一样,甚至不知道夺人性命最好的目标是肚子和咽喉。”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但也有好手。有个赫梯的将军,努尔大人站在地上就像长矛,但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山。那家伙眼看大势已去,就一路朝陛下杀过来......”

      拉美西斯法老在战场上不难找。虽然他自己不说,但法老总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身上的黄金装饰在月光下就和他的性格缺陷一样显眼。

      “谁也不能否认那家伙的能耐,他砍死好几个弟兄,很多胸膛都裂了一半,但他始终没忘了他的剑应该对准谁。他一直大叫,我们死命阻止他,我本来以为我完了,如果没有努尔大人,我们都完了。”

      韦莱特的态度不像是汇报,更像是倾诉。纳胡特想出声提醒他,但伊塞诺弗列特用眼神阻止了她。就何知宁个人来说,她想知道全部的故事,对韦莱特来说,战争给他的冲击太大,他需要把憋在心里的话讲出来。

      “努尔大人推开了我,否则那个赫梯人的剑就会劈开我的脑袋,然后他们过了几招。努尔大人武艺高强,但他的剑断了,于是那个赫梯人的剑把他的一半身子劈开,从肩膀,到肺,剑砍得太深了,他没能立刻拔出来。他也没想到努尔大人没断气。也就眨眼的功夫,努尔大人把断剑戳进那人的喉咙,其他活着的人上去把那个赫梯人结果了。”

      最后,他又强调一句。“如果没有努尔大人,我们都死了。”

      伊塞诺弗列特感觉自己有些反胃,哪怕她中午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努尔大人作战英勇。”她麻木地说,“他救了你,你得答应我,别碰酒、别乱发脾气、别随便打人,多跟你的亲人聊聊。”

      韦莱特的脸上浮现起惊讶,见鬼的惊讶。何知宁从他的身上闻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气味,而她说的就是患者的常见症状,酗酒和躁怒。

      她继续说:“暴力不会让你远离记忆,只会让你离噩梦越来越近。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调个岗位,我会跟法老提一下。”

      “我答应您,王妃殿下。我不会喝酒,也不会乱发脾气,更不会用拳头和剑对准我的亲人。我也会跟我的家人说说。”韦莱特看了一眼姐姐,瞎掉的那只眼睛有水光溢出,“但调整职位就算了,好不容易,我才走到这......”

      “只是建议,我尊重你的想法。”她转而问,“你说吉古利活捉了赫梯王......他那边是怎么回事?”

      “吉古利大人在赛特军团,是王储殿下的手下。当时赛特军团兵分两路,一支负责保卫陛下,另一支则连夜渡河突袭赫梯王的军帐。战事本身比较顺利,但吉古利大人立功心切,身中数刀,又令随队军医先照看他人,等医生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

      好消息,韦莱特看上去好多了。坏消息,伊塞诺弗列特自己感觉很不好。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手指,死死掐住她的脖颈,伊塞诺弗列特过了一会儿,才挤出一点声响。“我知道了,陛下希望我做些什么吗?”

      “陛下希望您等他回来。”

      何知宁无言以对。她还想说些漂亮话,但她的肺脏没有一处不在紧缩下坠,让她没法冷静思考。“路途遥远,想必你也经历了一番奔波。”光看他青着的脸和眼眶就知道了,“你可以去休息了。”

      韦莱特将那两只盒子放到她面前,依言告退。伊塞诺弗列特让纳胡特送送他。纳胡特有些犹豫,但她表明,韦莱特需要跟亲人聊聊。这姑娘除了婚事以外都会听她的,这次也不例外。

      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终于,伊塞诺弗列特听不到了,她的周身空无一人。她先是笑,然后困倦占满了她的神经,让她除了流泪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虽然韦莱特那么说,但伊塞诺弗列特过了好些日子见到拉美西斯法老。她先见的是远征归来的孩子们。明明一个个的立了功、费了力,跑到她面前却满脸写着小心翼翼,还得伊塞诺弗列特去跟他们开玩笑。

      至于法老,伊塞诺弗列特其实知道他的行踪。因为凯美特大军北上,摩西和他的族人终于有了逃跑的机会。为了避开法老,他们甚至打算穿过沙漠,但两万多人的人员流动是遮不住的。留守在凯美特的奈布赫佩什确认消息无误后,立刻派人北上,联络法老。

      想也知道,得知此事的拉美西斯肺估计都要气炸了,追摩西都来不及,哪有时间顾及她?不过伊塞诺弗列特也不怎么在乎法老的感受,她的注意力都放在纳胡特身上,因为随王子们进宫的外交官名字叫做阿夏赫布塞。

      “阿夏赫布塞?他原本是军医。”拉美西斯王子嘴里满是鸭肉,他很喜欢烤鸭,一有机会就会求她准备,“此次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大胜,父王嫌原来那些外交官不够强势,看他口齿伶俐,就让他试试,结果还真行。”

      她问:“怎么个行法?”

      拉美西斯王子扑哧一笑,食物险些从鼻孔喷出来。他被旁边的弟弟瞪了一眼,讪笑着喝了口水,把食物咽下去才继续讲道:“他坐下,张口就对他们说,我跟在座的各位一样,认为神明和友谊都是狗屁,所以让我们来谈点正经的吧,你们打算赔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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