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医者难自医 ...
-
葬礼后的第七天,高馨楠回到了医院。
走廊上的同事们纷纷投来或同情或担忧的目光,却没人敢上前搭话。她像一具行走的躯壳,白大褂下空空荡荡,仿佛这三个月的病榻守护已经抽走了她所有的血肉。
"高医生,您确定今天就要回来工作吗?"护士长小心翼翼地问。
高馨楠没有抬头,只是机械地翻看手术排期表:"第一台手术几点开始?"
"九点半,但是..."
"准备手术室吧。"她打断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手术室里,高馨楠的动作依然精准如机器。切开、止血、缝合,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助手们交换着惊讶的眼神——失去挚爱的高医生,技术竟然比从前更加完美无缺。
只有麻醉师注意到了异常:整个手术过程中,高馨楠的眼睛始终没有眨过几次,仿佛连这个最基本的生理反应都被关闭了。
手术结束后,高馨楠把自己锁在办公室。窗外是医院后花园,几株早樱已经冒出了粉色的花苞。绉楪馨最喜欢这个季节,往年这时候,她总会拉着高馨楠在午休时去花园散步,说这是"吸收春日精气"。
办公桌抽屉里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她们去年春天在花园里的合影。高馨楠没有勇气把它拿出来,只是轻轻抚摸着抽屉表面,仿佛能透过木板触摸到照片中爱人的笑脸。
下班后,她没有回家——那个充满绉楪馨气息的公寓现在对她而言无异于刑场。她驱车来到城郊的墓园,天色已晚,守墓人正要锁门。
"让我进去,"她声音嘶哑,"就十分钟。"
守墓人认出了这位最近频繁出现在本地新闻中的名医,叹了口气放她进去:"别待太久,要下雨了。"
绉楪馨的墓前已经摆满了鲜花——白色的百合、粉色的康乃馨、蓝色的勿忘我。高馨楠跪在湿冷的石板上,手指描摹着墓碑上爱人的名字。
"我今天做了两台手术,"她轻声说,仿佛绉楪馨就坐在旁边听着,"一例冠状动脉搭桥,一例心脏瓣膜修复。都很成功。"
一阵冷风吹过,带来远处雷声的闷响。
"我表现得很好,所有人都这么说。"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可是楪馨...没有你在...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雨滴开始落下,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混合着脸上的泪水流下。高馨楠俯身抱住冰冷的墓碑,就像曾经拥抱绉楪馨那样。
"我好想你..."她哽咽着,声音支离破碎,"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守墓人远远地喊她离开,高馨楠最后吻了吻墓碑,将口袋里一直装着的两人合照放在墓前。照片里,她们穿着白大褂,在医院的楼顶露台上相视而笑,背后是绚烂的晚霞。
回到家,高馨楠直接走向浴室。镜子里的人双眼凹陷,面色灰败,像个活死人。她机械地脱去湿衣服,打开淋浴。热水冲刷着身体,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冷。
床上还留着绉楪馨睡过的痕迹。高馨楠蜷缩在那一侧,深深呼吸着已经淡得几乎消失的气息。枕头下露出黑色笔记本的一角——那是绉楪馨留给她的研究笔记,这些天来她翻阅了无数遍,每一页都沾满了泪痕。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高馨楠抱紧绉楪馨的枕头,无声地流泪到天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高馨楠成了医院里最出色的外科医生,也是最奇怪的存在。她接手最复杂的手术,工作最长的班次,却从不参与同事们的聚会或闲聊。她的生活只剩下两个部分:手术室和绉楪馨的墓地。
医院天台是她偶尔会去的第三个地方。那里是她们曾经共度许多午休时光的场所,绉楪馨喜欢在高处看城市全景,说这样能让她从繁重的医疗工作中暂时抽离。
"高医生,又来看风景啊?"清洁工老张经常在天台遇到她。
高馨楠只是点点头,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站在栏杆边眺望远方。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也没人注意到她每次都会不自觉地抚摸栏杆的某个位置——那里刻着她们名字的缩写。
四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高馨楠在值完一个36小时的连班后回到家,发现公寓里绉楪馨的气息终于完全消失了。她发疯似的翻出所有绉楪馨的衣服、书籍、茶杯,却再也捕捉不到那个熟悉的味道。
这一刻,她彻底崩溃了。
跪在客厅中央,高馨楠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哀嚎。那声音里包含着太多痛苦。她捶打着地板,直到指关节流血,仿佛□□的疼痛能暂时掩盖心灵的撕裂。
第二天,高馨楠请了假。这是绉楪馨去世后她第一次主动休假。她去了她们常去的所有地方:医学院的解剖室、第一次接吻的实验室、山区义诊的小村庄...最后回到墓园,在绉楪馨墓前坐了一整天。
"我试过了,楪馨,"她轻声对墓碑说,"我真的试过继续活下去。"
墓碑沉默不语,只有风吹过周围的花束,发出沙沙的响声。
"但是不行...没有你...每一天都是煎熬..."
高馨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里面是她这些月来一点点收集的止痛药。她轻轻摇晃瓶子,药片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再等等我,"她吻了吻冰凉的墓碑,"不会太久了。"
回到医院,高馨楠表现得异常平静。她甚至开始和同事们简短地交谈,参加病例讨论会,仿佛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来了。只有药房主任注意到,高医生最近频繁地申请强效止痛药,说是用于晚期癌症患者的姑息治疗。
"这些剂量..."药房主任犹豫地看着申请单。
高馨楠面不改色:"3床和7床的情况很糟糕,疼痛控制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她的眼神如此坦然,药房主任最终签了字。没有人会怀疑这位以敬业著称的医生,更不会想到这些药物根本不会到达患者手中。
时间来到十二月,距离绉楪馨离世已经十个月。城市迎来了第一场雪,洁白的雪花覆盖了墓园的每一块石碑。高馨楠站在医院天台上,望着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红色羽绒服——和当年在绉楪馨父亲葬礼上穿的一模一样。口袋里装着两样东西:装满药片的小瓶子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们在山区义诊时的合影,背后写着"永远在一起"。
"高医生,这么冷的天还来天台啊?"清洁工老张推着拖把走过来。
高馨楠罕见地笑了笑:"来看雪。楪馨...我是说,绉医生最喜欢雪了。"
老张点点头,识趣地离开了。高馨楠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后,从口袋里取出药瓶,倒出一把药片放在掌心。雪落在她手上,很快融化成水,浸湿了那些小小的白色颗粒。
"对不起,楪馨,"她轻声说,"让你等了这么久。"
她仰头吞下所有药片,然后慢慢爬上栏杆。十层楼的高度让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寒风呼啸着吹起她的衣角。高馨楠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贴在唇边轻轻一吻。
"对不起,但我不希望你太孤独,所以我来陪你了。"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红色的鸟,纵身跃入冰冷的空气中。
坠落的过程比想象中漫长。时间似乎被拉长了,高馨楠看到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闪回:大学开学第一天那个穿着摇滚T恤的自己;解剖室里绉楪馨专注的侧脸;山区星空下两人的初吻;病床上绉楪馨最后的微笑...
在即将触地的瞬间,高馨楠仿佛看到一道温暖的光芒。光芒中,绉楪馨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向她伸出双手,脸上是她最爱的笑容。
"你来啦,"记忆中的绉楪馨说,"我等你好久了。"
高馨楠微笑着闭上眼,迎接那个等待已久的拥抱。
急救团队赶到时,一切都太迟了。他们沉默地围在那具扭曲的身体旁,鲜红的羽绒服在白雪中格外刺眼。有人认出了那是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但没人能理解为什么。
只有护士长在整理高馨楠的遗物时,发现了抽屉里那本黑色笔记本和压在下面的遗书。遗书只有简短几行字:
"请将我和绉楪馨合葬。
她的研究笔记已整理完毕,交给肿瘤科王主任。
原谅我的自私,我无法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
——高馨楠"
葬礼在一个晴朗的冬日日举行。遵照高馨楠的遗愿,她被安葬在绉楪馨的旁边。墓碑上刻着简单的字样:"高馨楠,一生挚爱绉楪馨"。
下葬时,有人注意到两只白色的蝴蝶在墓地上空盘旋,最后落在相邻的墓碑上,在冬日的阳光下微微颤动翅膀。
与此同时,医院肿瘤科的王主任正在研读绉楪馨留下的笔记。那些颤抖却依然清晰的文字里,隐藏着恶性肿瘤治疗的关键突破。一年后,基于这些研究的新型疗法开始临床试验,挽救了无数患者的生命。
每当有人问起这项突破的起源,王主任总会拿出那本黑色笔记本,讲述两位天才医生的故事——她们如何相爱,如何与疾病抗争,以及如何在医学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们没能救自己,"王主任总是这样结束讲述,"但她们的研究救了成千上万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永远活在这些被治愈的生命中。"
医院的顶楼天台后来加装了更高的护栏,但偶尔还是有医护人员会在午休时上来,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发呆。
有人说,在某些特别安静的傍晚,能听到隐约的笑声,像两个年轻女孩在分享什么有趣的秘密。
而每当春风吹过墓园,绉楪馨和高馨楠的墓前总是开满鲜花
——有些来自被她们的研究治愈的患者,有些来自医学院的学生,更多的则是素不相识却被她们故事感动的人们。
在这些访客眼中,那两座相邻的墓碑不像终点,而更像一个开始——一段超越生死、永远延续的爱情故事的开篇。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