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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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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的早晨总是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第一缕阳光开始的。
六点四十的闹钟响第三遍时,她才慢吞吞坐起来,发梢乱糟糟地支棱着,像被揉过的蒲公英。枕边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千代凌晨发来的消息:“明天要讨论学习小组的事情啦!不许迟到——!”她迷迷糊糊地回了个“嗯”,赤脚踩在地板上找拖鞋,脚趾头撞上床脚时,会习惯性地“嘶”一声,却不肯像千代那样咋咋呼呼地喊疼。
上学路上要经过三条斑马线。
她总在第二个路口的自动贩卖机前停半分钟,买一罐冰镇的焙茶,手指捏着冰凉的罐身,看水汽在校服袖口洇出浅淡的印子。
路过公园时,晨练的婆婆笑着挥手:“星野酱,早啊。”她慌忙低头鞠躬,书包带攥得发皱,耳尖热起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被长辈搭话就会慌神,好像多说一个字就要出错似的。
教室里的座位在靠窗第三排。早读时她很少大声跟读,只是把课本立起来,指尖在“俳句”那页划来划去,目光却飘向窗外的槐树。
风一吹,花瓣落在窗台,她会趁老师转身写板书时,偷偷把花瓣夹进笔记本里,夹了满满好几页,却从没想过要给谁看。
课间十分钟是属于千代和绫子的。千代总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把面包屑掉在她的笔记本上:“星野星野!你说学习小组要不要去KTV?”绫子则会靠在桌沿,用课本敲千代的脑袋:“先担心你自己的数学作业吧。”
星野就在中间笑着递纸巾,听她们拌嘴,偶尔插一句“去KTV学习也太夸张啦”,指尖却无意识地卷着发尾。
窗外的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写满笔记的课本上,像三只并排的小兽。
午休时她们常在天台吃便当。星野的便当盒里总有玉子烧,是爸爸早上现做的,嫩黄的蛋卷裹着甜味,她会分一半给绫子和千代,她们有时候会吃有时候不吃。千代的便当永远花哨,炸物堆得像小山,却总抢绫子的腌萝卜:“这个解腻嘛!”
风从天台吹过,掀起她们的校服衣角,绫子会突然说“你看那边”,星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大团的云朵飘在半空中,有的像小狗,有的像石头,有的什么也不像,蔚蓝的天空有时候会划过一两道飞机行驶留下的痕迹。
放学后的时间多半被作业和社团的琐事填满。星野有时候会和绫子约一起去写作业,有时候会自己单独在家里写,因为绫子并不是每次都有空;有时跟着千代去百元店挑装饰,听千代吐槽“这个蝴蝶结丑得离谱”;偶尔被千代拽去棒球部“侦查敌情”,不是每次去都会见到中村莲,有时会见到,有时却见不到。
晚上在家写作业时,台灯总亮到十点。解不出数学题时,她会盯着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发呆,想起之前给中村莲扎头发时他有些红的耳朵,想起他说“我们班有美食活动”时亮晶晶的眼睛,笔尖在草稿纸上画满小圈圈,最后却用力划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窗外的蝉鸣已经稀了,偶尔有晚风吹过,掀起窗帘的一角,露出远处路灯昏黄的光。
临睡前会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暗下去的瞬间,能看见自己映在上面的影子,脸颊还带着点热意。她拉过被子蒙住头,听见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像小时候和他在神社追着萤火虫跑时,踩在木板上的声响。
黑暗里,她忽然弯起嘴角。
原来有些东西,就算隔了五年,还是会像春天的樱花那样,顺着风,轻轻落在原来的地方啊。
……
自从上次和中村莲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周,之前不想碰面的时候怎么一天见个三四回的?星野内心想。
“绫子也请假了,听说家里有事。”星野听到旁边的千代说,千代坐在椅子上,一会翻着最新的潮流杂志,一会看着手机说。
“嗯,她也跟我说了,据说要回家几天。”星野凑过去看她的杂志,看到上面的型男,“千代你也太三心二意了吧。”
“哈哈哪有呀,我这叫双倍快乐~”千代继续刷着她的手机,星野没再看她。
夏天过了一半,蝉鸣已经拖得很长了,像被暑气泡软的棉线,缠在教学楼的窗沿上。星野趴在课桌上转笔,笔杆敲着练习册的声响,混着千代翻杂志的哗啦声,在午后的教室里漫成一团黏糊糊的热。
“说起来,”千代忽然把手机往她面前一怼,屏幕上是上次学园祭咖啡厅的装饰参考图,粉色蕾丝缠在椅子腿上,“小优说男生穿女仆装要配长筒袜,你觉得呢?”
星野的目光落在图里的白色袜口上,忽然想起莲的脚踝,想起那个旖旎的梦,裙摆掀起来时,能看见小腿绷着的线条,皮肤白得像被阳光洗过。她猛地别开眼,笔“啪”地掉在地上:“太、太夸张了吧。”
千代笑得直拍桌子:“星野酱脸红了哦!是不是想到什么奇怪的画面了?”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把上周夹进去的槐花瓣晒得更脆了。星野捡起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页。
“对了,”千代忽然合上杂志,吸管戳着冰咖啡的杯壁,“昨天去买装饰,看见中村君在便利店打工哦,居然没有看到田中君诶,他们之前不是一起打过棒球吗。”
星野的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墨点。“嗯?”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穿制服吗?”
“不是啦,穿的便利店围裙,”千代吸了口咖啡,冰粒碰撞的声响格外清晰,“在擦玻璃呢,踮着脚够高处,都可以看到他的腰了,超——可爱!”
“你的语气看起来不可爱反而有些猥琐。”星野吐槽说,千代嘻嘻哈哈地装模作样锤了她一下。
星野低下头,假装整理课本。原来他在打工啊。是为了生活费吗?还是……
放学后,路过那家便利店时,星野的脚步莫名慢了半拍。玻璃门擦得透亮,能看见穿蓝色围裙的店员在货架间走动,却没看到那抹熟悉的狼尾。
正打算走时,星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叮铃”一声——是便利店的门开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
中村莲背着双肩包走出来,手肘搭着一件校服外套,领口沾着点巧克力酱。看见她时,他明显愣了下,手里的垃圾袋“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揉成团的便当盒。
“星、星野前辈?”他慌忙弯腰去捡,狼尾随着动作扫过脸颊,发梢落在脖颈上,激起一阵轻颤。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星野的影子在人行道上快要碰到一起。星野攥着书包的手紧了紧:“打工结束了?”
“嗯,刚换班。”他站直身体,“前辈是来买东西吗?”
“不是,路过而已。”星野忽然注意到他的手背——有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玻璃碴划到的。“手怎么了?”
中村莲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耳朵又红了:“没、没什么,擦玻璃时不小心蹭到的。”
其实是在追踪暗死物的时候不小心擦到的。
空气里飘着草莓冰棒的甜香,还有远处人家晒被子的阳光味。星野说了句:“你等一下。”就转身走进了便利店,没过一会儿她就走出来,剥开自己手里的冰棒,递到他面前:“给你。”
莲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诶?”
“冰的,”星野把冰棒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比想象中更烫,“消肿。”
他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去,指尖碰到冰棒纸时,微微瑟缩了下。“谢谢前辈。”
夕阳落在他握着冰棒的手上,把那道划痕衬得更明显了。星野忽然想起千代说的“擦玻璃”,想起他踮着脚够高处的样子,心里像被冰棒的甜浸了下,有点软。
“打工很辛苦吧?”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
莲咬了口冰棒,草莓味的甜混着冰碴在舌尖化开。“还好,”他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赚的钱可以买很多草莓,做草莓大福哦。前辈要尝尝吗?我会做。”
星野看着他嘴角沾着的水渍,忽然想起十一岁那年,他偷吃她便当里的玉子烧,也是这样,嘴角沾着点蛋黄,却笑得一脸得意。
“再说吧。”她转过身,走出几步后,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回头时,看见莲还站在原地,举着快化掉的冰棒朝她挥手,狼尾在晚风中轻轻晃着,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夏天还有一半呢。星野咬了口冰棒,草莓的甜混着心里的热,在舌尖漫开。
或许,不用躲得那么刻意也没关系。
……
回到家中,暮色已经从窗帘缝隙渗进来,中村莲他把书包甩在玄关,赤脚踩过木地板,冰凉感顺着脚心爬上来,才稍微压下太阳穴突突的跳。山根处还泛着酸,是这几天追着暗死物在屋顶狂奔时,被瓦片磕的。
那东西像团会钻墙的灰雾,总在他布下结界的前一秒溜走,直到昨天傍晚堵在废弃仓库,眼看就要捏碎它的核心,却被突然炸开的黑焰掀飞出去。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那道戴着面具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黑衣下摆沾着墙灰,指尖凝着的黑焰像活物般舔舐空气,明明是夏末,她周身的气息却冷得像深冬的井水。
她瞥向他的眼神,像在看块碍事的石头,最后扯着嘴角说了句“毛头小子”,转身就融进了巷尾的阴影里。
“铃木家附近啊……”他对着空荡的客厅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背的划痕。早川葵香昨天在通讯器里的声音还很清晰:“中村,别往铃木老宅那边靠,那片的‘游离者’比暗死物还麻烦。”
游离者——中心对脱离组织的能力者的称呼。那女人的黑焰绝非中心登记过的能力,难道真是铃木家豢养的游离者?他拉开冰箱门,冷气“呼”地漫出来,照亮里面孤零零的牛奶盒。
忽然想起星野递冰棒时的样子,她指尖沾着草莓味的水渍,说“消肿”时眼神飘向别处。
他从冰箱里摸出牛奶,倒进玻璃杯时,听见窗外传来晚蝉最后的鸣。
杯壁凝着的水珠滴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像他手背上那道快愈合的划痕。
忽然想起星野递冰棒时,指尖碰到他手背的瞬间。凉丝丝的,带着草莓的甜,比冰箱里的冷气更能浇灭心头的躁。
去便利店打工只是为了去那里把此次任务的报告提交给‘中心’的借口,那里有它的线人。
结果某次还被店长薅来当苦力了,擦了一个小时的玻璃。
他低头抿了口牛奶,喉结滚动时,发间的狼尾轻轻扫过锁骨。那玻璃杯被他拿在手心,他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玻璃杯越攥越紧,直到指腹泛起白。
不管那女人是谁,不管铃木家藏着什么——只要别靠近星野就好。
他望着窗外沉下去的暮色,玻璃杯里的牛奶晃出细碎的光,像他昨晚在仓库布下的结界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