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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弓道部 ...

  •   “什么?弓道!”

      正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吃饭的我被张乐乐的惊叫声吓得一抖,筷子上的红烧肉差点掉在桌上。周围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全是哥几个疑惑的眼神,仿佛我刚宣布要去月球定居。

      “怎么了?”我咽下嘴里的饭菜,疑惑地看向张乐乐。这小子平时最大大咧咧,此刻却瞪圆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哦哦,昂昂。你去那里了哈哈,没啥没啥。”张乐乐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摆手,嘴角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作为体育生,他一向嗓门大,但这次确实有点夸张了。

      “只是有点震惊阿鸢会选择这种社团,”郑槐舟适时插话,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那以后比赛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去加油助威了?听说弓道部的服装很帅啊!”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拉弓的动作,引得其他几个哥们也跟着起哄。

      “那是正式队员才能参加的,我们学校的弓道部还是很热门的。”正在打游戏的赫连共秋头也不抬地泼冷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着,“去年正式成员竞争时最后只收了一个新生,其他还是原来的成员。”他平淡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事实的残酷。

      “看起来很帅所以就选了,”我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随意,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个哥们。全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张乐乐那小子还在那挠头傻笑。“对了嘉月,”我提高声调,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过去,“你怎么突然对顾灵漠那几个人这么感兴趣了?昨天还看见你在查他们的资料。”

      迟嘉月像是被突然惊醒般猛地抬头,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啊,只是……只是一点私事罢了。”他含糊其辞,手指不自觉地摸着后颈,眼神躲闪。在这么多哥们的注视下,他显然更加不自在了。“我还有事,先回教室了。”话音刚落,他已经匆忙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响声。还没等我们回应,他就几乎小跑着离开了食堂,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食堂嘈杂的背景音和我们几个哥们面面相觑的尴尬。张乐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郑槐舟推了推眼镜,低头继续吃饭。赫连共秋的游戏音效显得格外突兀。

      所以说这个迟嘉月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啊喂!我默默扒拉着碗里已经微凉的饭菜,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在这么多哥们面前说走就走,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给,装的还跟少女怀春一样,你在搞什么?卖腐吗?就算是卖腐也不用在我们面前也卖吧。太假了,不忍直视。

      我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眼屏幕,用着惊讶的口吻说道:“唉,都这个点了!午休要结束了,我们也该回教室了。”

      “嗯,对呀。走吧走吧。”张乐乐最先响应,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站起身,把餐盘推到一边。他动作总是那么风风火火,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刺起来。

      我坐在赫连共秋身边,没有立刻动弹。他这局游戏似乎正到关键时刻,眉头微蹙,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点击着,传来一阵密集的“哒哒”轻响和激烈的游戏音效。我习惯性地想着等他先结束这局、起身后,再一同离开——毕竟我们同班,回教室的路也一样。

      屏幕上的战况似乎愈发激烈,赫连共秋的眉头越皱越紧。就在一个关键团战爆发的瞬间,食堂的广播突然“刺啦”一声响了,紧接着是教导主任那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试麦:“喂?喂?同学们注意一下……”

      赫连共秋的手指猛地一僵。

      屏幕瞬间变成灰白。

      “啧!”他轻啧一声,手机“啪”地一声被反扣在桌面上,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烦躁。他往后一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这破广播……早晚得被它坑死。”他嘟囔着,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懊恼。

      “就差一点?”我试探着问,心里有点替他可惜。我知道他平时虽然看起来对什么都淡淡的,但打游戏时胜负心其实挺重。

      “嗯,输了。”他叹了口气,终于拿起手机看了眼结算界面,然后干脆利落地锁屏,站起身,“走吧。”

      我们几人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处。张乐乐还在为刚才赫连共秋的遭遇忿忿不平:“学校这广播真是挑时候,专坑人,共秋你这把晋级赛吧?”

      赫连共秋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把餐盘递给了食堂阿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穿过走廊的窗户,在磨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一行人懒洋洋地往教学楼走,刚才的小插曲似乎让气氛缓和了些。张乐乐和郑槐舟又开始讨论起周末去哪里打球。

      就在我们即将走到所在班级楼层的时候,赫连共秋却突然放缓了脚步,落在了我身边。

      “阿鸢。”他叫了我一声,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了些。

      “嗯?”我转头看他。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目光看着前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弓道部……”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或者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别硬撑。”

      我微微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什么?”

      他侧过脸,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些我读不懂的东西,但很快又移开了。“没什么,只是听说那种老牌社团,规矩多,前辈也可能比较……严格。”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点惯常的、略带疏离的调侃,“你这性格,别被人欺负了。”

      说完,他没等我回应,便快走两步,拍了拍前面张乐乐的肩膀,加入了关于社团成员的讨论,仿佛刚才那句略显突兀的提醒只是我的错觉。

      我落在后面,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迟嘉月匆忙离去而产生的烦躁感,被另一种更微妙的情绪覆盖了。

      ……

      初学弓道的第一天,比想象中更累,也更复杂。但至少,我顺利融入了这个环境——一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地方。

      而这,正是我需要的。

      常规的训练,内容从静态姿势过渡到了实际的拉弓练习。当然,用的还是那种没有箭头的练习箭,靶子也移到了最近的距离。

      “注意呼吸。引弦时吸气,保持时自然呼吸,放弦的瞬间微微呼气,但不要完全吐尽。”风间苍介的声音在安静的道场里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个新生的耳朵里。

      我混在人群中,刻意模仿着周围人那种带着些许笨拙和不确定的动作。握弓的手稍微松垮一点,举弓时肩膀刻意抬高了几分,制造出一种吃力的假象。拉弦时,我小心地控制着背部肌肉群,只调动了最表层、最容易疲劳的部分,让动作看起来协调但缺乏核心力量——一个有点天赋但绝对是新手的模样。

      弓弦被缓缓拉开。指尖感受着麻绳的纹理和张力,这种熟悉的触感几乎要让我的身体本能地苏醒。我强行压制住那种深入骨髓的、想要将弓拉满、让每一寸肌肉都协调发力直至“鱼跃”的冲动。

      “嗖——” 我松开弦。动作刻意带了一丝犹豫,导致放弦的瞬间手指有了细微的拖沓,发出一声不够清脆、略带沉闷的振音。练习箭软绵绵地飞出去,撞在靶垫的下缘,连靶子的边都没沾到。

      “啧。”旁边传来一个新生懊恼的声音,他的箭直接脱靶,飞到了后面的挡板上。我暗自松了口气。完美脱靶反而可疑,这种要力度没力度、要准头没准头、刚好蹭到靶子边缘的结果,最是普通。

      李振敏学长抱着手臂从我们身后走过,目光扫过我们的靶子,没什么表情,只是在看到几个完全脱靶的学员时微微皱了下眉。看到我的靶子时,视线没有任何停留,直接滑了过去。

      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然而,就在我准备放下弓,混入人群等待下一轮时,风间苍介不知何时又走到了我侧后方。

      “你。”他开口。

      我心里一紧,难道哪里没掩饰好?

      “刚才引弦至七分时,你的肘部角度很稳定。”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保持住这个优点。很多人一开始会为了发力而耸肩,你的肩部下沉得不错。”

      “……是,谢谢学长。”我低下头,做出被夸奖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心里却暗叫失策。只顾着控制肌肉的发力程度和最终的落点,却忽略了在过程中某些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极其基础的框架细节,在懂行的人眼里,这种基础的稳定反而可能显眼。

      必须更小心才行。

      下一轮练习,我故意在引弦中途让肘部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力量不支。放弦时,更加刻意地提前松开了手指,让箭离弦的姿态更加松散无力。

      “啪!” 箭尾歪斜着,再次软软地撞在靶垫边缘,比上次的位置更偏。

      “注意指尖的释放,不要推,要自然放松地展开。”风间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是对所有人说的。

      训练结束,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收拾器材。我故意放慢动作,揉着右肩和后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酸痛表情。

      “很累吧?”旁边一个同样新入社的女生小声对我说,她甩着几乎抬不起来的胳膊,“我手臂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风间学长要求太严格了。”

      “是啊,”我立刻附和,语气里带上一点抱怨和疲惫,“感觉根本用不上力,弓都握不稳。”

      女生深有同感地点头:“而且学长们好像都很冷淡的样子……” 我们俩一起叹了口气,瞬间有了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看,完美的普通人际交往,普通的抱怨,普通的疲惫。我成功地成为了她眼中“一样菜”的伙伴。

      离开道场时,夕阳正好。我一边活动着其实并无多少真实酸痛的肩颈,一边盘算着晚上是去图书馆还是回宿舍。

      “没想到,你也会教导新生。”李振敏笑着调侃正在整理器材的风间苍介,目送着新生们陆续离开道场,指尖无意识地在弓弦上摩挲,那根弦已被岁月打磨得泛出温润的光泽。

      “只是觉得有点像。”他轻声回应,目光却仍追随着那个落在最后的新生。

      方才那个新生拉弦的声音,像一支回旋的箭,精准地刺入记忆深处。风间苍介的手指微微收紧,弓弦发出几不可闻的震颤。

      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民间比赛,场馆里弥漫着防滑粉和旧榻榻米混合的气味,规则宽松得很。

      参赛者可以随意佩戴任何装备——场边随处可见各种护具、运动眼镜,还有几个不想露面的人戴着口罩或帽子。

      不管是职业选手对于假期时无法竞技比赛的难耐,还是民间爱好者对弓道的热忱,都让这场比赛意外地备受关注。

      观众席上的窃窃私语从未停止:“我草,怎么连有奖牌的人也来这场比赛了?炸鱼吗?”

      风间苍介站在场地左侧,慢条斯理地调整着自己的手套。一轮又一轮的比试中。

      大多数射手的表现参差不齐,但即便是最出色的那几个,光听弦声他就能分辨出是谁在射箭——直到那个身影走上前来。

      那是个身形清瘦的男生,穿着普通的白色运动服,戴着黑色口罩,帽檐压得极低。

      他的站姿并不起眼,握弓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生疏,手指摆放的位置略显刻意,像是初学者在模仿教科书上的姿势。

      第一箭射出时,箭矢勉强扎进靶子边缘,引来观众席上一阵克制的叹息。

      但风间苍介的眉头却微微蹙起。那支箭离弦的瞬间,他听到了一声不同寻常的震颤——像是一块璞玉被粗糙的外壳包裹着,却在关键时刻泄露出一丝光华。

      第二轮,那个男生再次上前。这次他的动作更加笨拙,拉弦时甚至故意让手套与弓弦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然而就在放箭的前一刻,风间苍介捕捉到了那个瞬间——弓身极短暂地静止如磐石,弦线笔直如尺,那是千锤百炼后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箭中靶心,却因为前面蹩脚的表现,被裁判当作偶然。

      第三轮,风间苍介不再观察别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这一次,男生的准备时间格外长,手指三次虚搭又放下,仿佛在调整呼吸,又像是在计算什么。当弓弦终于拉开时,风间苍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起手时如春水初融般舒展自然,引弦时却突然凝练如冬日寒冰。箭矢破空的声音格外清脆,中靶时那声“啪”确实如盛夏骤雨般淋漓透彻,余音在空气中震颤久久不散。

      裁判席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叹。风间苍介不自觉地向前倾身,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样,但他只是迅速完成动作,收起弓具,压低帽檐退到了人群最后方,仿佛刚才那一箭与他无关。

      第四轮、第五轮……他的每一箭都在精进,却又巧妙地游走于藏与露之间。

      凡是比过赛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人不是在竞争,而是在进行一场行为艺术——用最拙劣的伪装,射出最动听的弦音。

      宣布冠军时,那个戴口罩的男生已经不见了。风间苍介曾追出场馆,却只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街角,如同水滴汇入河流,再无痕迹。

      这些年来,他偶尔会想起那个神秘的口罩少年。在无数个训练的间隙,在国内各大比赛的看台上,甚至在指导后辈时,他总会不自觉地寻找那个身影,想象他为何隐藏,想象若能再见那一箭...

      夕阳透过窗棂,将道场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区域,光尘在余晖中起舞。

      风间苍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训练场上那个正在揉肩膀的新生。

      太像了——动作明明生疏得像个新手,弦音却与记忆中的那道身影完美重合。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抚过弓弦。声音是最难欺骗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空气中刻下独一无二的印记,如同笔迹一般难以模仿。

      风间苍介没有移开视线,只是若有所指地轻拨手中的弓弦。弦音嗡鸣,在暮色渐沉的道场中悠悠回荡,像一句悬了三年的问话。

      可弓道场上终究只剩他一人。和当年一样,那句话依然未能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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