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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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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人指证,已有公公领着侍卫去缉拿搅事的幼株。
胡荚嗤笑道:“这人证不对劲,不是还有物证吗?拿来跟我对质吧。”
众人又惊——不是刚揭穿了陷害计,你怎么还往自己身上揽?
这又是闹哪出?
庄琼瑛用眼神警告她别太放肆,胡荚笑笑,转头看向跪退到了角落的郎嘉懿,用眼神挑衅她。
原定的计划就是要掀起一场大风浪:只有死了皇家血脉,有宗亲压阵,皇帝才不好包庇这贱人。
郦郡王的曾孙肯定救不回来了,这事不可能就这么揭过,皇帝回来后,一定会过问,事必躬亲,才能叫姓褚的人齐心拥护他。
荣妍是个自私透顶的人,连对她恩重如山的亲姨妈都能随时利用,随时舍弃,对一个投靠过来的生人只会更无情。郎嘉懿知道揭发她也没用,荣妍有保命符,庄家不能动她,皇帝皇后也不能。反咬她救不了自己,只会死得更快。
褚廒狼心狗肺,已经容不下她和她的孩子,再等下去,她作为弃子会被荣妍丢出去,那也是死路一条。
郎嘉懿心知她要是不抓住机会争一把,就一定会沦为替罪羊,活不到出宫。她果断爬到先前那位置,大声喊道:“娘娘,胡荚目中无人、肆意妄为,绝非良善之辈,留不得啊!妾恳请您彻查此人,方才她亲口承认与妾有旧怨,这叫妾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妾身借住南宫时……”
庄琼瑛警惕,立马喝斥:“住口!她在我这里当差,方才已证实清白。你还死咬着她不放,意欲何为?在我这里喊打喊杀,当我是死人吗?”
荣妍有先帝遗旨护身,还有个由先帝赐名的好儿子,能和庄琼瑛分庭抗争。郎嘉懿选了她投靠,就不能害怕得罪庄琼瑛,心一横,指着胡荚高声叫:“她就是溯州过来的贾从真,本该在南宫棺椁里的玉姑!当初是我亲自过目选的人,是我亲手勾的名,我记得清清楚楚,她就是贾从真,是后来的玉姑,犯欺君大罪的玉姑!她混进宫必定……”
“放肆!”
庄琼瑛拍案呵斥,顺意和松子合力制住了她,杨嬷嬷拿汗巾去堵她的嘴。
荣妍觑着庄琼瑛的脸色,起身阻拦杨嬷嬷,顺势说:“娘娘,去年宫里也有这样的传言,先帝几次三番把人叫进来问话。苦于那会没有可靠的证言,如今又掀起了这样的浪,不像是空穴来风,不如再细问问。我看这姑娘傲气得很,确实不像个奴才。”
庄琼瑛抬眼看她,不紧不慢讥讽:“怎么问?妍儿手底下还有几个幼株,一并叫来吧。”
荣妍不接这话茬,笃定她不敢拿自己怎么样,站起来,亲自替年纪最大的老王妃递茶,而后温声问胡荚:“她们都说你行动坐卧和那位玉娘娘一个样,这事你怎么说?对了,原先和你同住明达斋的几个姐妹,还记得吧?她们被派去长春宫洒扫,索性离这并不远,趁这会还早,能把人叫过来叙叙旧,彼此把话说明白。”
胡荚笑道:“玉姑待人和善,赏我银两买药,又替我安排出路。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能从她身上习得几分,是我的福气。娘娘想让我说什么?娘娘是个慈善的人,偶尔打坐冥思,抄经念佛,听说大伙常夸您有菩萨心肠,这话的意思是指您就是菩萨本人吗?”
“你!”荣妍不会如她的愿,接着往下说,“是不是的,一会见真章。姑娘刚才提醒得对,这物证确实重要。这些是从姑娘屋里搜出来的东西,娘娘的人动手,总不是我们有意陷害吧?《医经》、《药经》、《本草经》……我记得在南宫时,玉姑也喜欢读这些。”
“就是这几本。我得了那难活的病,玉姑怜惜我,送我这些,叫我压在枕头底下,辟病魔风邪,还真起了效。我是想求娘娘发发慈悲,允我拿回去,接着保安康。”
南宫的书上,都有章子。她这话答得滴水不漏,荣妍的后招压根使不出来。庄琼瑛见缝插针,不等荣妍发话就准了。
先帝临终把二总管高行指派给了荣妍,他得了主子指示,早把方宝儿和王惠珍带了过来。两人进殿后,先跪地磕一轮头,再受命去辨认胡荚。
宝儿先摇头,很笃定地说:“这不是胡荚!胡荚鼻子小巧,不是这样的。”
惠珍围着胡荚绕了两圈,也摇头,“非但容貌不像,个子也不对,从前她只到我耳朵这,如今竟比我高了。”
两人一齐向正座跪下,正经答了“不是胡荚”。
这些事,原本做了安排,只是旧册子由宫氏乱涂改,册子上没有这两个改名之后的去向。庄琼瑛还在想法子查,没想到荣妍早做了手脚。
她不能明着偏袒,也确实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玉姑,只能说:“就算她真不是胡荚,也不可能是玉贵妃。两地离得那么远,当初出事,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动得了手脚?别胡闹,这可不是小事,谁牵扯进来,最后都不能轻饶。来人啊,告诉侍卫,把这里围住,不叫任何人出去。”
“是!”
“我不想为难在座的诸位,但这事属实荒唐,传到外头去,沾上这事的人,都不会好过。我的意思,诸位听明白了吗?”
多数人应是,但仍有两个不时在瞧胡荚,先前教训她不跪的老王妃又发话了:“她在娘娘身边伺候,十分要紧。老身看她很不安分,为着娘娘的安危,还是查清楚的好。”
一把年纪了还要出来搅事,怕是活腻了!
庄琼瑛心里厌恶,但冲她这年纪和辈分,也不好当众下她脸面,不咸不淡说:“好叫婶子放心,我这里事事如意,并无不妥。这罪那罪的,总要有证据才算数,过后要是查出来没她什么事,也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老王妃面皮抽搐,不啰嗦了。
被人质疑,胡荚不急不慌,见众人齐齐看她,便问:“该我说话了吗?”
庄琼瑛沉声说:“有话就说,没人堵你的嘴。”
胡荚走到惠珍跟前,脆声问:“你刚入宫时多高?到今年,长了有一两尺吧,难道你就不是原先的你了?你们仗着比我年长,比我有资历,天天欺负我。那会我吃不饱,夜里没得睡,可不就又矮又小了?”
她伸手比划到惠珍的耳根那,笑着问众人:“这样矮的女子,你们见过几个?”
她不等惠珍答话,又对上了宝儿:“我鼻子小巧,还不是你捏出来的。宫里有规矩不叫打脸,可你一不顺心就要拿我出气,拽着我鼻子当牛牵。我在好几处当过差,管事的姑姑都没质疑我不是胡荚,偏你俩咬定我不是。怎么……听说我到了娘娘身边,怕我报复,害怕了,慌张了?”
怎么她也胡说起来了?
惠珍和宝儿赶忙跪下,惠珍磕头,宝儿辩解:“没有的事!娘娘,我们没有……奴婢没有,这是她胡说!”
蠢货!
郎嘉懿眼见庄琼瑛要下定论,赶紧在这时候填上一把火,喊道:“不是管事的认不出,只因她是那狐狸精,懂些妖法,惯会迷惑人。”
胡荚笑道:“历来只有绝世美人当得起狐狸精的名号,如今连我也排得上了?可见世道越来越好。”
妖鬼一说实在虚,没人出面拿这罪名来攻击她。
这只是个引子,荣妍胸有成竹,朝林夫人使一眼色。
林夫人心慌,可是夫君反复叮嘱过,她不能不听,硬着头皮起身出来行礼,缓缓说:“启禀娘娘,曾经掌管南宫事务的金丹,这阵子要告病返乡,托我来说情,正好一并带上了。要不要请她来……”
好一个“正好”!
庄琼瑛面露鄙夷,荣妍不许她拖延,顺势说:“我记得玉姑刚入南宫时,一应事务均由金丹照料,是与不是,找她辨一辨最可靠。”
金丹面容憔悴,身形单薄,是实打实的病容,众人倒不好质疑这份凑巧。
金丹按着尊卑位份挨个磕头,跪在那本本分分。
荣妍耐住性子不动,林夫人不得不接着出头,“蔻金丹,你在南宫管过事,伺候过玉贵妃,应该记得她的样貌。这位……”
胡荚主动走到金丹身侧,将脸凑到金丹面前。
金丹看的是庄琼瑛,等着她发话。
庄琼瑛骑虎难下,不得不点头。
金丹起身,仔细打量,从头看到脚。三个来回后,她重新跪下,一字一句答:“贵妃仙姿玉色,非常人能比。奴婢不敢亵渎,请娘娘恕罪。”
庄琼瑛提着一颗心,听见这回答,不知该高兴,还是失望。
荣妍再也稳不住,急切地逼问:“当真不是?”
金丹不敢看她,但稳稳地答:“回侧妃话:天差地别。”
不可能!
蔻金丹是她们的人,就算这胡荚真不是那贱人,也该顺着她的话风说是才对。除非……这又是一出反间计!
荣妍愤恨,瞪向林夫人。
林夫人慌了神,猛摇头——不是我做的手脚,我连人都没单独见过,只是帮忙传句话啊!
也对,这是个废物,他们不敢委以重任。
好在还有后手。
荣妍迅速镇定,看向老王妃。
老王妃早就等不及了,从袖中摸出纸卷,捧着它向前,“娘娘,事已至此,瞒不得了。头前我们王爷收到了这封书信,已经打开看过,信是几名南宫旧侍写的,个个按了手印,立了生死状。她们要揭发一宗李代桃僵的密案,照规矩,她们都回不了京,只好用这法子……”
“老人家还是直说吧!”庄琼瑛没有掩饰,直白地打断她。
老王妃听出敌意,不太自在地咳了两声,“这里头有后启殿的人,也有玉贵妃晋位分之前贴身伺候的宫人……”
人老身不老,她飞快地转身,凑到胡荚面前,阴恻恻道:“一个青鹚,一个五谷,姑娘还记得吧?”
胡荚一面后退,一面笑盈盈回敬:“老人家小心些,别摔着了,砸倒我事小,我骨头硬,不怕跌。只怕您回头又赖上我,什么下毒下针的,我可担当不起。”
郡王妃暗恨她心眼多,没过多纠缠,回头接着说:“这两位在供词里说了,在月下殿时,那位玉姑也自称阿加。是阿加,不是阿荚!娘娘,里边有她们留下的画像,您看过便知。”
庄琼瑛伸手拿起了信,看的却是胡荚。
荣妍瞟一眼自鸣钟,急道:“贾从真,你欺君罔上,难怪嚷着要诛九族,原来是罪有应得!”
胡荚迎着老妇人走过去,到了她面前,才扭头看向荣妍,戏谑道:“我找几个要好的朋友来,一齐说娘娘是钟馗,难道娘娘也要认?众口铄金,我不如金子贵重,也不如它耐捶打,扛不住你们家的板子。这后宫您说了算,罪名一浪接一浪的,我看我还是乖乖地认罪为好,少受些苦,死个痛快,也好叫娘娘少费心。”
众人想起了已死的宫皇后,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南宫全是她家说了算,这供纸要什么有什么,要多少有多少。
荣妍恨道:“你血口喷人,娘娘在上边坐着,你瞎了吗?”
“是啊,娘娘在上边坐着,侧妃急什么呢?”
庄琼瑛拍案而起,厉声喝止。她暗自思量该怎么收场,底下人突然来报:瑞王爷跟前的宝儿姑娘来了,有事要禀。
又一个宝儿?
宝儿进来,传达瑞王的意思:玉山青鸟的孩子们都很好,只是两个大的孩子午后吃多了绿豆粥,有些许不适,有太医看着,已经稳妥了。抓到两个四处撒播谣言的坏嘴子,已经交给秦公公严惩。王爷听说有人惊动了外边的长辈,特意叫她过来澄清,好叫长辈们安心。出了这样的事,学业暂歇两日,黄昏前会派人把孩子们送回各家。
众人一齐看向召集她们的老王妃,老王妃看的是荣妍。荣妍咬紧了牙,恨得很,但不慌——谁又能耐她何?
宝儿要告退,胡荚突然拉住她,笑着说:“宝儿,你且站站,怪我失礼,一直忘了问你本名本姓,请你见谅。”
宝儿回头朝皇后致意,再转回来答:“姓林名穰,这名字不好叫,王爷想起桑娘娘跟前有个宝儿,就叫我改了这个。”
宝儿是常见的名字,阿加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重了就重了。众人暗悔不该听风就是雨,被别人当猴耍,一惊一乍,最后发现连中毒都是场闹剧,今日这些事,要真传出去,会被人笑话死。
老王妃被众人盯着,老脸挂不住,剩下的话,只得硬生生憋回去。
很好,都不用特意叮嘱了,在座的人都不想丢这么大的脸,也不想被追究,必定要闭紧嘴。
庄琼瑛没发火,只是冷了脸请她们先回去,叫人安置发了癔症的郎嘉懿,再把跟前伺候的人也打发出去,单留了胡荚。
她虎着脸质问:“你们早有提防,这阵子你到处乱逛,为的就是这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
“是有提防,事关孩子们,马虎不得。郎氏心狠手辣,荣侧妃为了赢不择手段,凡能想到的事,都预留了一手。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是该罚,但还有几句话要说,娘娘且听完再处置也不迟。”
庄琼瑛抬眼看她,冷冷地说:“长话短说。”
胡荚走到跟前,侧着头耳语:“娘娘为了避嫌,捂着耳朵行事,错过了大消息:庄老大人和他的门生在朝堂上催着万岁爷立储,多次!”
“什么!”庄琼瑛惊得跳了起来。
“皇上为难,王爷才来找我商量。娘娘,为人过分小心,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您仔细想想,玉山青鸟的事,为何落在秦公公头上?”
若是她在管,那她今日就要沾一身腥。皇上是为了保护她,不是防备她!皇上想立储,不用人催促就会主动提起,她心里清楚,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今年,父亲是疯了吗?
胡荚说的没错,有宫家这个前车之鉴在,她矫枉过正,不许家里塞人,也从不往外通消息,因此完全被蒙在了鼓里,全然不知已经走到了悬崖边。
她惊出一身汗。
胡荚却轻松自在,缓缓道:“出嫁之女,担心家里出事,偶尔过问两句,合情合理,同夫家说一声即可。”
“你是说……”
她是个聪明人,教得太细只会招人厌烦。胡荚无礼地打断她,“另有一起谣言,说大皇子生来愚笨,一句话学七八遍也不懂,只会唯唯诺诺,不堪大用,因此汤大人唐大人之外,还要另请先生。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好似真有这么一回事。”
难怪那老虔婆敢明目张胆做走狗,是笃定她的达儿做不了太子。
庄琼瑛气得发抖!
胡荚接着说:“宫里不同王府,人太多了,生人太多了!娘娘,大皇子上学前,都要预先读一遍,早做准备,这是什么道理呢?”
庄琼瑛没说话,她不想让皇上觉得她有野心,暂且没去动后宫。胡荚这是在提醒她,就算明年才有封号,也该早些管起来,不能叫荣妍占了先机又抢了地盘。
早些插手,今日就不是见招拆招,而是谁伸手就剁谁。
庄琼瑛缓和了脸色,柔声答:“你想读书就读,想做活就做,不需要问那么多。”
胡荚笑道:“谢娘娘恩典。”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给配殿那几位主子找些消遣吧,叶子牌,猫猫狗狗,最能打发闲工夫。”
“不妥,玩物丧志怎么能行?我会给她们找些正经事来做。”
“娘娘希望她们有什么志气呢?”
女人进了宫,就是一辈子的事,她们能长的志气,除了争宠就是夺位。
“你……”
胡荚给她倒了茶,再是自己,恭恭敬敬说:“不是热茶,您多包涵。”
她先喝为敬,接着说:“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每日枯坐,战战兢兢,叫人看了难受。我在南宫伺候时,听老神仙提起过,说章明皇后和敬贤皇后都爱玩牌,常在宫里组局。太祖亲笔记下的事,想来不会有假。”
庄琼瑛收了笑意,正色道:“这里没外人,你说句实话,究竟是,还是不是?”
胡荚在笑,摇头道:“我姓胡,狐狸精的胡。”
胡荚不肯承认,但方才所言,处处是在为她着想。庄琼瑛听得心惊肉跳,但不好逼迫,只能拐弯抹角问:“你和我说这些,像是临行前的交代,你要去哪?玉山青鸟不合适,里边住进来几位先生,没有女眷入住学堂的先例,除非是做粗活的下人。”
“我想出宫。娘娘,明年大典之后,我要出宫。”
“你为何要跟荣妍儿拼命?今日这些事,但凡出一个漏子,你就死定了。”
“到处糊点儿泥巴,就不怕漏。实不相瞒,宝儿是昨儿才接来的,应个急。”胡荚笑答,“哟,险些漏了一事,王爷手里有一本旧册子,说娘娘几时需要了,只管叫人去取。娘娘,杀不死的毒虫,不能放任她咬人,可以先想个法子罩住,让她在里边苦熬。我累了,也饿了,先去讨口饭吃,娘娘有事,过会再派给我。”
胡荚走了。
庄琼瑛拿出纸笔,将要紧的字记下来。
旧册子是能用的旧人,桑贵妃掌管后宫二十年,宫氏当家做主才几年,所以荣妍的一举一动,瑞王和胡荚都能知道。
原来她没她想的那么能干,从前能把王府完全握在手里,一是王府人口简单,二是他有能耐,把规矩定好了,把人看好了,她要防备的事不多,因此深感游刃有余。
她从前认定的那些事,都要推倒了重新来过。
外头有人传报,她一恍惚就错过了。
“胡荚,胡荚呢?”
褚痝没有耐心等她的回答,用目光扫了两圈,又大步流星奔了出去。
这么急切,这么炽热,那个答案,只迟了半步就送到了她面前。
原来真是。
原来他也是今日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