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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运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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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银杏树下,铜铃的余韵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江岁声合十的指尖微微用力,抵着微凉的唇瓣,将所有无处可诉的疲惫、惶惑与渴望,碾碎在心底最深处,最终只凝成一句极轻极微、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祈愿:
“神啊…请给我一点勇气。”
或者,一点点被爱的运气。
他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了山间清润的水汽,湿漉漉的。他放下手,正准备转身离开。
一回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夏柏就站在几步开外,廊柱的阴影将他身形勾勒得挺拔而沉默,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山间的风掠过他额前的碎发,眼神复杂得像是敛入了整片幽深的山林。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檐角的铜铃又被风拂动,发出一声空灵的轻响,宛如命运一声悠远的回响。
江岁声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比刚才发烧时更烫。一种被窥见最隐秘心事的慌乱瞬间攫住了他。
夏柏却已从阴影中稳步走了出来,目光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细细扫过,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生病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山间空气的凉意,却有一种直接的关切。
江岁声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病后的微哑:“嗯…有点感冒,已经快好了。”他顿了顿,抬起眼,真诚地看向夏柏,“……还有,谢谢您这段时间的外卖。很好吃。”
夏柏似乎并不意外被他知道,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道谢,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脸色还是不好。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
“就……随便走走。”江岁声含糊道,转而问他,“夏总您怎么来了?”
“采风。”夏柏言简意赅,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向周遭的古建筑,“下一个项目,需要点灵感。”
两人一时无话,便默契地沿着青石小径,在观里缓缓踱步。古树参天,环境清幽,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
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江岁声走在夏柏身侧半步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在过长的袖子里,心里乱糟糟的。称呼在嘴边滚了几个来回,最终冒出来的却是混乱的一团。
“夏总,那个檐角的斗拱……”
“夏哥,你看那碑文……”
“柏爷,这边好像可以通往后山……”
他几乎是想到什么就叫什么,试图用这种方式打破尴尬,却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夏柏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眼底漾开一点极淡的、玩味的笑意:“怎么称呼换得这么勤?”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揶揄,“上次那个……不是叫得挺好?”
“……”江岁声的脸“唰”一下红透,手指揪紧了袖口,眼神飘忽,不敢看他。
哥哥。
那个在KTV灯光迷离、大脑缺氧下脱口而出的称呼,此刻在青天白日、古观幽林里被当事人提起,羞耻感瞬间翻了十倍。
夏柏看着他红透的耳尖和无所适从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却也没再逼他,只是慢悠悠地添了一句:“那个称呼,对我挺特别的。”
特别?
江岁声怔了一下,抬起眼,撞上夏柏的目光。那眼神里带着鼓励,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深藏的期待。
山风吹过,带着凉意。他看着眼前的人,想起那些准时送达的温热汤饭,想起KTV里挡在他身前的身影,想起刚才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
心底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一下。
他微微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睫毛颤了颤,垂下视线,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又清晰地钻入夏柏耳中。
“……哥哥。”
两个字,又乖又软,带着点病后的微哑,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夏柏眸光骤然一深,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他静默了两秒,才像是缓过神来,极轻地笑了一声,抬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嗯。”他应了,声音比刚才哑了几分,“乖。”
两人继续往下山的路走。气氛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某种无形的壁垒被打破了。
夏柏忽然开口,叫的却是:“小渡渡鸟。”
江岁声愣了一下,这是他们游戏里的ID。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好久没听你这么叫了。”
“还是这个好。”夏柏顿了顿,侧头看他,目光沉静而专注“小渡。”
江岁声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小渡”从他口中叫出来,似乎总比别人多一分不同的意味。
“嗯?”他轻声应道。
“这个名字很好听。”夏柏看着前方的石阶,状似随意地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山风拂过,带来松涛的轻响。江岁声沉默地走了几步,才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是我外婆取的。她没什么文化,就觉得人生在世,就像渡河,沟沟坎坎太多了。”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她希望我……能平平安安,一步一步,把所有的难处都渡过去。”
所以叫小渡。
夏柏的脚步几不可查地缓了半拍。他侧目看向身边人清瘦的侧脸,想起他病弱的身体,想起他独自住在偏远的出租屋,想起他此刻眼中平静却坚韧的光。
“很好的名字。”夏柏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她老人家很有智慧。”
江岁声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像是云破月来,染着山间的清辉。
“嗯。”他点点头,“我也很喜欢。”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着,一步步融入了下山的路。
回到停车的地方,夕阳已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似乎被山风和那声“哥哥”吹散了不少。
江岁声站在车边,看着夏柏解锁车门,指尖在过长的袖口里蜷缩又松开,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
就在夏柏拉开车门,准备像往常一样让他上车时,江岁声却忽然抬起头,目光迎上他,声音还带着病后的微哑,却比平时多了一丝清晰的主动。
“夏总……”他顿了顿,似乎在纠正称呼,尾音轻轻拖了一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哥哥。”
这两个字被他用在这种正经的语境下叫出来,有种奇异的生涩和勾人。
“嗯?”夏柏扶着车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今天……”江岁声微微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去?”
夏柏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这似乎是江岁声第一次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而非在他的“安排”或“顺路”之下被动接受。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看着江岁声,目光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江岁声被他看得耳根发热,下意识地补充道,语速都快了些:“我……我小区旁边,有家很小但是很好吃的砂锅粥店,他家的鲜虾干贝粥……火候很足,味道很好。”他抬起眼,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邀请,“你送我回去,我……我想顺便请你吃个饭,谢谢你之前的照顾。”
他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轻轻吁了口气,然后有些忐忑地看着夏柏,等待他的回应。
夏柏看着他这副难得主动却又掩不住紧张的样子,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漫上来,最终化为一个清晰而温和的弧度。他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点头:
“好呀~”
他拉开车门,示意江岁声上车,语气轻松自然:“正好我也饿了。今天沾你的光,尝尝这家火候很足的粥。”
车子平稳地驶离山脚,汇入傍晚的车流。车厢内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色。
江岁声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那点忐忑渐渐被一种柔软的、充实的情绪取代。他主动了一次,而对方欣然接受了。
这种感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