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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流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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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发生在总裁办公室内的激烈对峙，最终以沈乐的彻底、毫无悬念的败北告终。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持续。
在沈乐口不择言地将他与那位控制狂二姨相提并论之后，杜禾周身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反而奇异地、迅速地收敛了。
但这种收敛，并非缓和，而是沉淀。
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压抑、更令人从心底感到心悸的死寂。仿佛暴风雨前的极致宁静，海面之下却是汹涌的暗流。
他缓缓直起身，向后退开两步，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不适的从容。
他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原本就一丝不苟、丝毫未乱的衬衫袖口和西装下摆，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却重若千钧，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判般的冷酷。
“看来，”杜禾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平稳，甚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却比方才的怒吼更让沈乐感到刺骨的寒意，“是我给你的自由过了火。”
他的目光落在沈乐脸上，那里面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之前的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出了差错、需要返厂维修的物品。
“让你产生了某种误解，以为这里的规则，可以任由你随心所欲地涂抹、践踏。”
沈乐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嘴唇因为紧张和愤怒而有些发干，但他依旧倔强地挺直着脊背，不肯在姿态上流露出半分软弱。
“西南区的云雾茶庄，最近正好缺个帮手。”
杜禾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后，拿起内线电话，语气公事公办到了极点，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一份文件该送去哪个部门，而不是决定一个人的去向，“你去那里待一段时间。”
他按下通话键，目光却并未从沈乐脸上移开，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冷静一下。也好好想想，什么是分寸，什么是底线。”
沈乐猛地抬起头，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瞳孔骤然收缩。
茶庄？！
那个只在公司内部传闻里听过几耳朵、据说位于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手机信号比外星信号还难找的偏远基地？！
那里最大的娱乐活动可能是看茶叶是怎么炒出来的！
这跟古代皇帝把大臣一脚踹去岭南瘴疠之地有什么区别？！是赤裸裸的流放！
“杜禾！你……”沈乐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能绝情至此！就因为他一次出格的试探？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杜禾冷漠地打断他，目光扫过来，冰冷而锐利，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瞬间精准地割断了他所有未出口的抗辩、质问甚至是怒骂。
他对着已经接通的电话那头，简明扼要地吩咐：“Amy，安排一下，下午送沈助理去云雾茶庄。……对，现在。”
放下电话，他最后看了沈乐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下午会有人送你过去。”
“现在，”他吐出最后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彻底的终结意味，“出去。”
沈乐是被闻讯进来的Amy几乎是“请”出办公室的。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工位，感觉周围所有同事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
好奇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纯粹看热闹的……每一种目光都让他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过。
耻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像个在舞台上表演失败、被观众嘘声赶下场的小丑。
愤怒紧随其后，在血管里奔腾叫嚣。
杜禾这个暴君！独裁者！心胸狭隘的伪君子！一点不同的声音都容不下！
然而，在这汹涌的情绪之下，更深的地方，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和面对的慌乱与委屈，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勒得他心脏发紧。
他没想到……杜禾真的会做得这么绝。
如此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将他从这权力的中心、从他眼皮子底下，扔出去，扔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近乎与世隔绝的角落。
仿佛他之前所有的“特殊”，所有的“纵容”，所有的那些暧昧不清的举动和话语，都是镜花水月，都是可以随时收回的赏赐。
一旦越界，立刻打回原形。
下午，来接他的人准时到了。
是个面相憨厚、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夹克，手上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
他自称是云雾茶庄的负责人，叫老周。
“沈助理是吧？杜总都交代了，跟我走吧。”老周话不多，身上带着一股山野和泥土混合的朴实气息。
沈乐没什么行李可收拾——他本来也没多少东西放在公司。
他揣上手机和充电宝，像个被押解前往流放地的囚犯，在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灰头土脸地跟着老周下了楼。
公司楼下，停着一辆半旧的国产皮卡车，车身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泥点，轮胎缝隙里还嵌着泥土和草屑，与周围光鲜亮丽、充斥着奢侈品广告牌的CBD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个误入现代文明的出土文物。
沈乐深吸了一口都市尾气含量超标的空气，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泥土味和茶叶混合的奇特气味。
车子发动，发出不算特别悦耳的轰鸣，驶离了这片他短暂战斗过、也刚刚遭遇了滑铁卢的钢铁森林。
窗外的风景逐渐从摩天大楼变为低矮的商铺，再到广阔的农田和起伏的山野。
繁华和喧嚣被迅速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荒凉的宁静。
沈乐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变得越来越陌生的风景，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一个大洞。
那股支撑着他的叛逆怒火，在绝对的、不容反抗的权力面前，渐渐被一种更大的、无处着力的茫然所取代。
他好像……又一次搞砸了。
而且这次，似乎玩得太过火，彻底超出了预期，触碰到了那条绝对不能碰的线，换来了最严厉的惩罚。
老周开车很稳，技术娴熟地穿梭在逐渐变得崎岖的山路上。
车内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的风声。
很久之后，老周才忽然开口，声音粗粝，却带着一种尝试性的缓和，打破了车内的沉闷：“沈助理，别怪杜总。”
沈乐从窗外收回目光，冷哼一声，把脸扭向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老周，明确表示拒绝沟通和不想听任何替杜禾说情的话。
老周似乎也不在意，像是自言自语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杜总让我……给你带句话。”
沈乐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悄悄竖了起来，全身的注意力却不自觉地集中到了听力上。
老周模仿着杜禾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复述：
“‘茶庄清净，没人管你。’”
“‘茶叶管够，别饿死就行。’”
沈乐：“…………”
他猛地转回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荒谬表情。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而且还是隔空投喂的、隔了老周这么个中介的、毫无诚意的甜枣？！
还是一种新型的、更高级别的嘲讽？！
“没人管你”——是啊，都被流放了谁还管你？
“别饿死就行”——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需要投喂、保证不死就行的宠物吗？！
一股邪火蹭地又冒了上来。
“杜总其实人挺好的，”老周似乎没察觉到沈乐内心的惊涛骇浪，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真实的感慨，像是回忆着什么具体的事。
“咱们茶庄以前，效益不行，都快倒闭了，山上采茶制茶的老伙计们都快没活路了。是杜总来了，投了钱，请了专家，改了工艺，又想办法打通了销路，硬是给盘活了。他对底下干活的人，其实没那么大架子，也挺舍得……”
沈乐把脸死死地扭向窗外，用力地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绿色山峦，不想再听一个字。
好？好个屁！
好就是一言不合就把人发配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边疆？好就是用这种施舍般的语气传达那种混账话？
皮卡车在颠簸的山路上起伏着，沈乐看着远处层叠起伏、绿得几乎有些寂寞的山峦，第一次对即将抵达的“新环境”和未知的前路，感到了实实在在的迷茫。
以及一丝……被轻易舍弃、抛之脑后的冰凉。
《杜氏生存指南》在他脑海里彻底宣告破产，闪烁了几下，最终黑屏。只在屏幕最后残留着一行猩红色的小字，如同血泪的控诉：
【警告：老板心，海底针，翻脸比翻书快，惹毛了是真流放！生存难度：地狱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