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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旧日残影 ...

  •   医生的警告言犹在耳。韩帝恩几乎没有给崔志言任何反驳的机会,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强硬的姿态,为他请好了假,然后直接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崔志言从头到尾都异常沉默,没有反抗,也没有赞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躯壳,任由韩帝恩摆布。只有在踏进韩帝恩那间充满生活气息、略显凌乱却温暖的公寓时,他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似乎不适应这种过于“人间”的环境。

      “前辈,你暂时住这间。”韩帝恩推开次卧的门,里面干净整洁,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卫生间在那边,干净的毛巾和洗漱用品我都给你拿出来了。”他语气尽量放得轻松自然,像是在招待一个普通的朋友,而不是一个重度抑郁的上司。

      崔志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了进去,将韩帝恩强行披在他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叠得一丝不苟地放在床头,然后就在床沿坐下,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微微颤抖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极其陌生的东西。

      韩帝恩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堵得难受。他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又翻出医生新开的药,一起递过去。“前辈,该吃药了。”

      崔志言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药片,没有接。那种抗拒是无声的,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人无力。

      “医生说了,必须按时吃。”韩帝恩坚持着,把水杯和药又往前送了送,声音放得更软了些,“就当着我的面吃,好不好?吃完你就可以休息。”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崔志言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冰凉,触碰到韩帝恩温热的掌心时,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拿起药片,放进嘴里,接过水杯,仰头咽下。动作机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吃完药,他又恢复了那种蜷缩的姿势,坐在床沿,像是要把自己与世界彻底隔绝。

      接下来的两天,韩帝恩向周局汇报后,暂时接手了小组的日常管理工作,处理一些简单的报案和文书工作,元旭丹和顾舟宇也尽力分担。他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崔志言上。

      崔志言的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会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就是几个小时,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坏的时候,他会陷入一种极度的焦虑和恐慌,呼吸急促,冷汗直流,对细微的声音都反应过度,仿佛随时会崩溃。睡眠更是奢望,韩帝恩不止一次在深夜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仿佛被困兽挣扎般的动静,或是看到他房间的灯彻夜亮着。

      他吃得很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韩帝恩变着花样做吃的,从清淡的粥点到试图勾起他食欲的家常菜,崔志言都只是象征性地动几筷子,然后便放下,眼神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这种全方位的脆弱和失控,与韩帝恩认知中那个敏锐、冷静、甚至有些毒舌的前辈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它无声地诉说着抑郁症的残酷——它不仅能摧毁一个人的精神,也能一点点蚕食他的□□和对生活最基本的感知。

      第三天下午,韩帝恩出门去局里处理一点紧急事务,顺便回自己原来的住处拿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他认为崔志言可能需要的东西。他想着崔志言那空荡荡、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痕迹的家,觉得或许拿几本他常看的书,或者那盆他桌上唯一有点生机的小仙人掌过来,能让他感觉好些。

      用崔志言之前遗落在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打开他家的门,一股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清冷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崔志言的家和他的人一样,极简,整洁,却也冰冷得没有人气。色调是单调的黑白灰,家具很少,几乎没有装饰品,像是酒店的样板间,缺乏任何属于“家”的温暖和归属感。

      韩帝恩叹了口气,径直走向书房,想找几本书。书房同样简洁,书架上大多是专业书籍和卷宗,排列得一丝不苟。他的目光扫过书架,最后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鬼使神差地,韩帝恩伸出手,将相框翻了过来。

      照片是彩色的,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泛黄。照片上是两个穿着警服,勾肩搭背的年轻人,背景似乎是某个训练场,阳光很好。左边那个,笑容灿烂得几乎晃眼,眉眼弯弯,充满了少年人的张扬与活力,那是……崔志言。是韩帝恩从未见过的、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光亮的崔志言。

      而右边那个,被崔志言亲昵地搂着肩膀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但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那笑容仿佛是被强行拉扯出来的,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和沉重。他的警衔比当时的崔志言要高。

      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小的钢笔字,字迹是崔志言的,写着:与搭档朴叶实,于入职第二年夏。

      朴叶实。
      韩帝恩的养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韩帝恩感觉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个笑容僵硬的养父,又看向旁边那个他从未见过的、阳光开朗的崔志言。养父脸上那熟悉的、与他记忆中并无二致的沉重感,与现在崔志言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厌世和冷漠,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怎么会……
      养父和崔志言,曾经是……搭档?
      而且看起来关系如此亲密?
      那为什么……后来……

      无数个疑问像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里炸开。他想起顾舟宇和元旭丹讳莫如深的“五年前”,想起崔志言对旧案卷宗,尤其是标注“五年前”的那些异常反应,想起他看到李国华名字时那复杂的眼神……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但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他深吸了几口气, 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有些紊乱的呼吸。他将相框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样倒扣回去,仿佛从未动过。

      他快速地从书架上随便拿了两本书,又拿了那盆小仙人掌,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崔志言的家。

      回到自己公寓时,天色已近黄昏。韩帝恩推开门,发现客厅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中,崔志言依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蜷缩在沙发角落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他似乎睡着了,但眉头紧锁,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惊颤一下,像是在抵御梦魇的侵袭。

      看着这样脆弱不堪的崔志言,再想到照片上那个笑容明亮的青年,以及养父那张僵硬的脸,韩帝恩心中五味杂陈。仇恨的火焰依旧在心底燃烧,但此刻,却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冲击着——是困惑,是不解,甚至……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心疼”的涟漪。

      他轻轻走过去,没有开灯,只是蹲在沙发前,静静地看着崔志言沉睡(或者说被药物和疲惫强制带入睡眠)的侧脸。窗外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脆弱的轮廓。

      韩帝恩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滑落下去的毯子重新拉上来,仔细地掖好他的肩膀。

      崔志言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毯子边缘,发出一声极轻的、类似于呓语的呜咽,像是在寻找安全感。

      那一刻,韩帝恩清楚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与崔志言之间的,不仅仅是仇恨,还有一个巨大的、关于“五年前”的、被重重迷雾包裹的真相。而这个真相,似乎正将两个原本对立的人,推向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涡中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亮起的万家灯火,眼神深沉如夜。

      炉火或许能暂时温暖冬日的寒冷,但融化坚冰,需要的不仅仅是温度,还有直面真相的勇气。而这条路上,注定布满了荆棘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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