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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

  •   事实证明,在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看来,苏勤书这个“无辜受累者”的“引咎辞职”完全就是年轻人在意气用事。

      于是当他主动开始收拾工位时,不止几个财务科的同事,甚至连许多对他有好感的女工人都顾不上矜持跑来劝阻,让他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前途——不要因为被人恶意编排影响了名声就冲动离开。

      对此,“好脾气的苏会计”只是温吞的一笑置之。

      办公桌被清理得比来时还要干净,每一本账册都交接得一丝不苟。
      回到宿舍,他把自己所有的书仔细捆扎好,装了足足两个大纸箱。一个人拖着沉重的箱子,走到了离厂区最近的一家旧书店。

      老板翻了翻,明显有些惊讶于书的品相和内容,但一听他说要打包全卖,还是故意开了个极低的价格。

      没想到苏勤书也压根没有还价的意思,接过那几张薄薄的钞票,连点都没点,便直接塞进了口袋。

      直到走出书店,他才终于回头,望了一眼那堆像被遗弃的骨骸般静静堆在角落的书山,老板唯恐他反悔,装作不经意地上前挡了一下他视线。

      苏勤书便笑笑,这次,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

      从工厂宿舍离开,他只收拾出了一个简单的旅行包。
      里面除了钱就是几件换洗衣物,一些私人证件,还有那个装着钢笔与手表的小木盒。其他装不下的生活用品都被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过。

      隆冬的江风像刀子刮过脸颊,带走最后一点温度。

      他静静坐在江边,看着浑浊的冰面下微弱涌动的暗流。

      过往的一切,少年时的雄心抱负,那些隐秘的、不能为外人道的感情,流言蜚语下的面目全非;远赴千里之外的割席,最终又一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里……噩梦里无数次缠绕着他的过去,此刻依然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旋转,直到,全都归于眼前这片白茫茫的虚无。

      他以为自己会哭,会愤怒,会崩溃,但原来,都没有。
      他只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终于能够到此为止的平静。

      天色暗成一片藏蓝,江对岸的工厂灯火零星亮起,像丛丛鬼火。
      他站起身,腿脚因久坐而麻木,不由地踉跄了一下,却依然坚定地,跌跌撞撞地走向江面。

      封冻的江面很结实,承受着他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走到离岸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用脚后跟,一下,一下,用力地蹬踹着冰面。动作机械而专注,像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工作。

      冰屑飞溅,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不大的缺口终于被他生生凿开,下面墨色的江水幽幽,散发着森然的死亡气息。

      他回过头去,最后望了一眼岸边零星的灯火。
      那里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

      苏勤书笑了笑,闭上眼,朝着那个冰洞就要跃下——

      “喂,你他妈的真想找死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粗糙的、带着厚茧和冻疮的大手,却如同铁钳般从后面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声熟悉的、因极度惊恐而变调的嘶吼在他耳边炸开。下一秒,连同他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向后拽去!

      “呃!”
      他反应不及,重重摔在坚硬的冰面上,撞得眼前发黑。求死的决绝瞬间被剧烈的疼痛取代。

      等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碍事的人是谁,更是想也不想地一拳冲人眼眶挥去。

      “艹!”赵逢根哪里想到他对“救命恩人”会是这种态度,防备不及,吃痛地闷哼一声,眼见他稍一挣脱又要往江里跳,连忙从后再次将人紧紧搂住。

      双臂如铁箍般不断收拢,又被对方一个肘击正中小腹,痛得他不禁怒吼起来:“他妈给脸不要脸!”

      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死娘娘腔,这会儿却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要趁人之危揍死他了事,哪痛往哪打;到后来,甚至已经不再执著于跳江这件事,只一个劲往他命根子踹。

      两人在冰面上扭打,喘息声、咒骂声和冰层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混杂在一起。最终还是赵逢根凭借体重和蛮力,将苏勤书死死按住。

      闹了这么一通,后者已然精疲力竭,不情不愿地被赵逢根拖上岸,整个人瘫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停。

      而赵逢根也喘着粗气,愤愤低头看着身下这个脸色苍白、眼神灰败的年轻人,一股极其败坏的情绪涌上心头——真他妈没事找事。他想。这孬货想死就让他死得了呗,自己也是发了神经,莫名其妙管什么闲事?!

      明明现在他才是最倒霉的那个:工作丢了,原本的下岗福利没了,连名声都彻底臭了……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从工厂奔命似的逃出来后,他不想也不敢回家面对家中老娘,只能在这江边上晃悠……可谁能想到寻死也能遇到“熟人”?

      他想不明白被王东来力保下的娘娘腔为什么要主动辞职,也许是觉得这么一闹实在丢人干不下去,也许是看不惯王东来赶尽杀绝的做法。但眼下苏勤书甚至要寻死——到了阴曹地府,说不定还得告状是自己贴的那张照片把他逼上绝路。

      一想到这,当时他动作就比脑子快,冲上前去拦住了要跳江的某人。

      只不过……很明显,苏勤书也并不感激他的见义勇为就是了。

      他冷笑着啐了一口,手脚并用爬起身来,顺手拍了拍满身的冰屑。
      “狗咬吕洞宾……”赵逢根低声咒骂。

      然而苏勤书只是冷冷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自己干过的事心里不清楚?你在这装什么好人?

      明明脸颊还泛着乌青,嘴唇上结了一层白霜,模样狼狈可怜得有如丧家之犬,那眼神却依然高傲得令人齿寒,和他赵逢根从前最看不惯他的那副坐在办公室里、高高在上文化人的姿态没两样。

      赵逢根被他看得一股无名火,几乎想把人再一脚踹进江里去自生自灭。扭头就走。

      可没走几步,瞥见江边堤坝上那个孤零零的旅行包,又看了眼苏勤书依旧躺在地上不打算动弹的那副心如死灰样,

      他回过头,硬邦邦地抛下句:
      “你今晚有没有地方住?”

      苏勤书理都不理他,两眼发直看向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赵逢根一看这副犟种样就来气,当下一手拎起那旅行包,而后再次弯下腰,猛地将苏勤书捞起半扛在肩上。

      “……!”
      苏勤书想要挣扎,但冻僵的身体和耗尽的力气让他只是徒劳地蹬了一下腿。

      他怒目瞪向眼前的大老粗,恨得一字一顿:“把、我、放、下!赵逢根,你又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jian了你啊?”
      赵逢根也跟着冷笑:“不好意思,爷们没这癖好!纯粹是看你可怜,别回头冻死在江里没人认,又变成孤魂野鬼来找我索命!”

      “滚!我活着的时候看不上,死了也不可能想再看到你这种蠢人!”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怎么脏怎么骂,怎么戳心窝子怎么聊,相携着渐渐在夜色中远去。

      唯有江水仍在身后的冰洞下幽幽流淌,听久了,仿佛一声接一声悠长的叹息。

      *

      “妈,我回来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土腥、旧物和淡淡草药味的暖浊气息扑面而来,将屋外的严寒稍稍隔绝。

      赵逢根抖了抖身上的雪,把苏勤书的旅行包丢回他怀里,“砰”一声关上了院门,随即冲后者微微扬了扬下巴,意思很明确:杵在这干嘛?还不进去?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事已至此,苏勤书也只能跟在赵逢根身后进了屋里。

      外头院子看着就低矮而逼仄,里屋果然也没好到哪去,糊着旧报纸的墙壁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剥落,露出里面的土坯。家具更是寥寥无几。

      炕桌上摆着几个磕了边的粗瓷碗。角落里那只漆皮斑驳的矮柜,是为数不多还能看得过去的大件。唯一宽敞的只有占了半间屋子的土炕,两人进门时,赵母正盘腿坐在炕上纳鞋底,听到动静摸索着要下床,被赵逢根连忙按了回去。

      苏勤书的目光在屋内冰冷地扫了一圈,然后一声不吭地将怀里旅行包往地上一扔,坐在了自己的旅行包上,仿佛那才是他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立足之地。

      他不愿意触碰这个家里任何属于赵逢根的东西。

      赵逢根懒得理他,心说反正今天只是自己发神经,大发慈悲给他个住处,明天爱死哪死哪去,便装作没看见,只一如既往温声对母亲说了句:“妈,我回来晚了,这就弄点吃的去。”

      说完,也不等回应,便转身钻回了狭小的外间,那里有连接着炕的灶台。

      他熟练地舀水,刷锅,从墙角的袋子里挖出几勺玉米碴子,又削了几个冻得硬邦邦的土豆和半截白菜。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锅里粥水逐渐滚开的咕嘟声,渐渐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晚饭出锅,他一手一个盆,左边是热气腾腾的玉米碴子粥,右边是炖得烂糊的土豆白菜。

      只不过,等他再次走进里屋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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